4月底以來，“魏則西事件”成為輿論熱點。深度君梳理事件前後的媒體調查方法，看他們如何從一場醫療糾紛，深挖“莆田系”醫院網絡、百度競價系統和部隊醫院外包亂象。點擊文中標題，即可查看所提報道。
“魏則西事件”是什麼？
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學生魏則西在兩年前患上名為“滑膜肉瘤”的惡性腫瘤。多次治療未果後，他去了百度推薦的武警北京市總隊第二醫院，接受了四次“生物免疫療法”（英文縮寫DC-CIK）治療，但病情迅速惡化，於今年4月12日去世。
魏則西在知乎發布的帖子，敘述了其如何通過百度找到武警二院並接受治療的過程
半個月後，輿論注意到魏則西在知乎透露的治療過程，媒體深挖其治療醫院、醫生、背後的莆田系民營醫院和百度推廣問題。原來治療魏則西的武警二院“腫瘤生物治療中心”屬外包機構，其技術合作夥伴上海可萊遜和域名管理者上海康新都是兩家“莆田系”公司，用百度競價推廣。目前，國家網絡監管部門和衛生部門均宣布對此事展開調查。
媒體做了哪些調查？
媒體調查“莆田系”近18年。報道揭露游醫違法行醫、醫治水平低的問題，挖掘“莆田系”通過承包軍隊和民營醫院擴大經營規模，壟斷醫療市場的發跡過程，跟蹤其與百度的推廣利益糾葛，已經觸及“莆田系”經營系統。
參與媒體包括官方媒體新華社及其旗下的《瞭望東方周刊》、共青團中央機關報《中國青年報》，商業媒體《南方周末》、財新傳媒、《財經》、鳳凰網、騰訊“稜鏡”、“深網”、搜狐新聞、網易新聞、新浪新聞、《新京報》、《21世紀經濟報道》、《第一財經》、《每日經濟報道》以及自媒體“前街1號”、“有槽”等。但直到“魏則西事件”曝出，“莆田系”才引起輿論熱議，媒體從問責醫院上升到拷問官方監管漏洞。
為何此前的報道未獲重視？財新傳媒首席調查記者王和岩認為，媒體的報道和揭露需要一個契機才會爆發。魏則西事件就是一個契機。原因在於，治療情況原本發布在知識分子聚集的知乎上，但經過媒體傳播，被更多人所知。知識分子對百度壟斷、自由度受限不滿，且每個人都有對生老病死的同理心，痛恨騙子，“莆田系”於是成為輿論焦點。
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展江說：“莆田系問題和疫苗類似，發生了人命災禍才引爆輿論關注。此前關注度不夠是由於：一、新聞事件頻頻，公眾注意力分散，二、公關刪帖阻截負面信息，傳播被官商操縱。”
1.起底莆田系醫院網絡
最早的“莆田系”調查開始於1999年。山西太原的生活周刊《都市生活》、《南方周末》揭露了莆田性病游醫使用偽劣藥品、騙取錢財的現象。
2006年，《21世紀經濟報道》率先揭露莆田東庄游醫競爭醫院科室承包的內幕。新華社主管的《瞭望東方周刊》的調查挖出莆田系的發跡過程，莆田人從做游醫開始，後承包科室，成立股份公司，壟斷國內民營醫療，走向海外。
《瞭望東方周刊》10年前的報道：《誰在掌控中國民營醫院》
莆田系醫院何以招攬病人，其醫治水平如何呢？《瞭望》和《中國青年報》的報道證實，莆田系醫院以專家主治和公立醫院招牌為幌子，主治不孕不育、性病、皮膚病等難言之症。治療時，醫生使用低劣藥品或器械，虛報病情哄騙病人就醫，收費高昂。
到2014、2015年，媒體曝光莆田系醫院擴大規模的舉措。《南方周末》發現，在醫療領域做大後，莆田系醫院藉助國家政策涉足礦業、地產等領域。《中國企業家》指出，莆田系以家族為單位成不同派系，成員參股醫院、建立商會，與銀行合作融資。14年成立了莆田健康產業總會，計劃成立大型綜合性醫療公司。
“魏則西事件”引發關注後，HC3i中國數字醫療網、第一財經、網易、鳳凰等媒體公布了莆田系醫院的完整名單。鳳凰網“大魚號工作室”把醫院名單按照地區分類，製作出《至少500家莆田系醫院攻佔115個城市，查查你家有沒有？》的H5可視化，讀者可查閱所在城市的莆田系醫院。
媒體發現，“莆田系”醫院還利用治療方法、海外資源獲利。騰訊“深網”的報道指出，涉事的上海可萊遜採用的治療技術已被歐美淘汰，在中國還處於臨床階段，治療一次的毛利潤就高達40%。財新調查顯示，涉事的莆田系公司持有人陳新賢在新加坡建生產基地以壓縮材料成本。
莆田系的資本運作方式也浮出水面。《每日經濟新聞》5月4日的調查發現，莆田系公司先併購、開設醫療機構，聯合投資機構融資，上市後轉讓股權套現，得來的資金成立文化、地產等公司，洗白醫療發家史。
《每日經濟新聞》的報道《莆田系“吸金術”曝光：藉資本市場套現推出》揭開了莆田系的資本運作方式
據《中國基金報》和《21世紀經濟報道》報道，上海柯萊遜的股東陳新喜就依照此法，與中源協和等3家公司成立的併購基金“融源瑞康”簽署轉讓協議，轉讓98%可萊遜股權，套現8.08億元。中源協和受醜聞影響，在5月3日開盤前申請停牌。
2.解析莆田系與百度的“相愛相殺”
莆田系注重網絡公關，阻截負面評價。據新浪科技和《創業邦雜誌》報道，莆田系在2009年後主要依賴百度推廣，研究百度搜索規律，到各大論壇、qq群、微信和微博宣傳，賄賂管理員刪除差評。
去年年初，莆田系稱因收費過高要抵制百度，百度則聲明稱加大整治違規醫療，兩家後來恢複合作。《第一財經》、《新京報》、《南方周末》和財新在去年3、4月跟蹤此事，揭露莆田系和百度的合作內幕。
據新浪科技報道，莆田系和百度時常因價格鬧“糾紛”。目前莆田系正嘗試新模式以擺脫對百度的依賴，即與類似新氧等第三方平台合作、擴展微信營銷、聯合其他廠家推廣，還計劃打造電子商務採購平台。
為何莆田系和百度會長期合作？4月，財新記者查閱百度財報和摩根大通分析報告等材料發現，巨額利潤和市場壟斷是誘因。百度醫療網絡營銷收入中有三分之一到一半都來自莆田系，是百度總營收的5%-12%。莆田系醫院的多位負責人表示，百度壟斷網絡搜素，醫院長期依賴百度營銷，但競價方式不透明，使他們投錢過多，從病人那裡撈回成本。
《21世紀經濟報道》和財新搜索案例、查證法律，發現除了利潤，虛假廣告常現的原因之一是百度審核不嚴，另一則是工商部門對“百度推廣是否屬於廣告”無定論，從未對百度做出行政處罰。《21世紀經濟報道》、新華網、《新京報》報道指出這導致職業舉報人5年間投訴未果。
《21世紀經濟報道》的系列報道：《誰的百度》，揭露百度審核不嚴，工商部門監管存在漏洞
3. 揭露部隊醫院、民營醫院的外包亂象
眾媒體通過查閱報道舊文、公司財務記錄、採訪業內人士等，深挖莆田系與部隊醫院的合作模式。
通過採訪業內知情人士，騰訊“稜鏡”發現外包科室的大多是民營醫院和部隊醫院，他們通常經費不足，以外包獲利。莆田系承包者需完成年盈利指標，雙方常五五分成，有的外包機構甚至將60%上繳醫院。一旦發生醫療糾紛，合同規定由承包商承擔責任，醫院不擔責。
財新、搜狐新聞和中國經營報等媒體從莆田系股東陳元發的爆料突破，曝出莆田系公司向合作醫院送禮金額、收款人姓名及職務的清單、公司財務報表，證實醫院缺乏監管、受賄現象嚴重，導致莆田系有機可乘，獲利頗豐。《成都商報》證實康新公司旗下的合作醫院僅2012一年就收入14億。
莆田系股東陳元發在騰訊微博上爆出的上海康新公司“送禮”支出審批表
為何外包現象屢禁不絕？騰訊“稜鏡”調查部隊醫院外包的法規，部隊和武警醫院由地方衛生部門管理，不屬於衛生部監管範圍。解放軍總後勤部和衛生部也出台過處罰外包科室的規定，但實際監管方不明確，職權交叉，處罰措施輕。財新報道指出，目前這些合辦科室採用的細胞免疫療法也處於監管盲區。
其他參考文章：
1.媒記：至少500家莆田系醫院攻佔115座城市？這則H5背後藏着一條嗅覺敏銳的“大魚”
2.新京報傳媒研究：《媒體和莆田游醫的18年“戰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