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註:本月早些時候,印度新聞網站Newslaundry憑藉一系列運用知情權(Right To Information)取證做出的報道,獲得了印度新聞界著名的Ramnath Goenka獎。(譯註:該獎項由《印度快報》(Indian Express)隸屬的快報集團頒發,以紀念集團已逝創始人Ramnath Goenka對印度新聞業所做出的卓越貢獻。)
獲獎報道通過調查印度國有企業(或稱為公共部門企業,PSUs)的200多封信件,披露了政治領導人常常要求國企為他們喜愛的機構投放廣告或贊助無關活動,涉嫌濫用高達1500萬美元的公共資金。然而,這則報道差點未能被世人所知。背後的原因是什麼?報道作者、自由撰稿人Sandeep Pai與Newlaundry的編輯Manisha Pande做了分享。
被兩個媒體認為不值得發表的系列故事,讓Newslaundry獲得其首個Ramnath Goenka獎,這其實是“命中注定”。在記者Sandeep Pai追查這個故事將近一年後,我接到了Pai的一個電話,他的聲音非常疲憊:“老朋友,請留個地方發表它,相信我,這是個好故事。”

Manisha Pande(左)和Sandeep Pai(右)
Sandeep曾是我在德里的《印度每日新聞評論》(Daily News and Analysis/DNA)工作時的同事。依據知情權的規則,他向多個公共部門企業和聯邦政府部門發出詢問,收集了相關回復,並在2015年6月與我聯繫。這個故事脈絡很清晰——各方政客都將公共部門企業視為他們的錢罐,以此為獲其青睞的組織牟利。
Pai提供的信息中涉及部分國會議員——包括Prakash Javdekar——要求印度農村電氣化集團(Rural Electrification Corporation)給Brahman Manas (大致可以翻譯為“婆羅門精神”)這樣的奇怪雜誌投放廣告。還有Maneka Gandhi,讓印度GAIL公司為她的非政府組織People for Animals一場為期三天的活動提供贊助。PJ Kurien則為了他在西南部喀拉拉邦主辦的賽艇比賽,寫信給印度最大的能源公司NTPC,尋求超過70萬盧比(約115,000美元)的援助。
在這些官方通訊記錄中,有一封由國會議員Vijay Darda於2013年10月4日寫給當時掌管電力的國務大臣Jyotiraditya Scindia的重要信件。Darda身兼Lokmat Media Private Limited(譯註:印度一家多平台媒體集團)主席一職,他在信件中表示,自己公司對電力行業的“報道相當正面”,而Scindia還是拒絕給他的媒體集團投放廣告,這讓他感到十分沮喪。一個更有力的控訴是,現今的新聞模式太過依賴廣告以至於遺忘了新聞的初衷:為公眾利益而服務,給予大眾更多知情的權力,這兩點高於一切。
Sandeep的調查指向了公共資金的濫用和利益衝突。對我們而言,這是一個有着極大公眾價值、必須讓大眾知曉的故事 。但是為什麼Sandeep最初提交選題的兩家報紙都沒有重視它呢?讓當事人來為你揭曉。
一個被嫌棄的故事
By Sandeep Pai
反建制新聞是我唯一認知的新聞形式。我堅信作為記者,就應該不畏強權,敢說真話,並向強權問責。
然而,當我作為《印度斯坦時報》調查小組成員,在德里撰寫知情權系列故事的時候,我發現一些媒體機構並不認同類似的想法。正如其他記者一樣,我每天都會接觸很多人來尋找好的故事。很多時候,我會得到好的故事,但是報社並不這樣覺得,又或者我們高高在上的編輯會說:“所以怎樣,為什麼南德里的Nehe Chadda會對這樣的一個故事感興趣?” Nehe Chadda是住在南德里的一位旁遮普女士(譯註:Punjabi,印度河中上游地區的一支民族),被看作是《印度斯坦時報》的典型讀者。她是虛構出來的人物,但是報道都會根據她是否有興趣閱讀而做出判斷。
我經常因為不被允許寫我感興趣的故事感到沮喪。有一些故事在構思初期就被扼殺,有的則是在我完成之後。正是在此期間,我和一個信源約在德里的Connaught Place晚飯。交談中,信源告訴我,幾位有權勢的國會議員和部長寫信給他所任職的公共服務部門,為一些不相干的NGO、雜誌和活動索要資助。信源還說,他的機構被迫為不同國會議員的要求支付了數十萬盧比。
我覺得這會是一個吸引人的故事。我詢問信源是否可把文件內容透露給我。他不是很確定,不過建議我遞交一個知情權申請。
在沒有通知編輯的情況下,我遞交了幾個知情權申請,並且收到了幾個大型公共服務部門的初步回復,都確證了信源的信息。但是當我把這個選題告訴《印度斯坦時報》的編輯時,他們對此並不感興趣。
幾個月後的2015年9月,出於無奈,我從《印度斯坦斯坦》裸辭了。不久之後,我加入了Zee新聞旗下報紙,《印度每日新聞評論》的特別調查小組(SIT)。在編輯的鼓勵下,我重新開始知情權故事的調查。從2016年1月開始,我一邊查看舊文件,一邊廣撒網,向至少25家公共服務部門提交了申請。當向其中至少一半提出了申請後,來自全印度電力工程師聯合會(AIPEF)的朋友幫我提交了剩下的部分。這是因為他們熟知電力公共服務部門的運作,且在提取有用信息方面效率更高。
與此同時,我和不同公共服務部門的人士成了好朋友。他們告訴我,那些寡廉鮮恥的政客們假公濟私的行為讓他們很沮喪。
經過數月的整理和閱讀相關申請,這個故事本可在2016年4月之前發表於《印度每日新聞評論》和Zee新聞。儘管編輯已在盡最大努力幫我爭取,但發表還是被拖延了。
在此期間,我獲得了一份獎學金,可以在歐洲的一間名校讀書。我對印度的新聞行業太失望了,所以很快決定離開Zee。我在5月辭職,並希望這些故事能在我離職(6月30日)前得以發表。當這個稿子被壓了兩個多月後,我找到Newslaundry的時任高級編輯Manisha。當時距我從《印度每日新聞評論》離職的日子只有兩天了。Manisha曾經是我的同事,而且我很相信她,因此才有了現在Newslaundry上的故事。
(以下是Manisha的敘述)
Sandeep的描述展示了大型媒體機構是怎樣侵蝕新聞業的。我們都準備好面對審查制度和付費新聞等各種扼殺新聞的手段,但是真正陰險的,是不着痕迹地掩埋一個故事。
一種自以為是的新聞編輯室文化認為讀者不會關心新聞,或者只關心雞毛蒜皮的事,這導致了我們新聞頁面和黃金時段辯論內容質量的下降。在某些方面,這是因為“新聞”這個理念作為一個商品,必須要對大眾以及廣告商保持吸引力。這是保持新聞機構運行的根本以及工資來源。
在Newslaundry,我們的解決方案是堅持一個完全不同的商業模式,即不讓廣告商參與進來,這樣我們就可以調查我們認為有價值的故事。不用擔心廣告商這一點就留給我們巨大的空間,為了故事本身的價值而調查,將新聞價值放在首位。這意味着我們不需要在乎得罪誰,政府、企業、媒體巨頭或是金牌主播都在這場遊戲中。只要我們手握真相,我們就會儘力報道。
Sandeep的故事在大型媒體機構中發表受阻的原因,是由於公共服務部門和政客對它們施壓。昨天是喀拉拉邦、卡納塔克邦、哈里亞納邦和中央邦的建邦日,當天報紙上的廣告數目即可反映這一點。在Newslaundry,我們可以自由地和Sandeep合作,因為我們完全不需要考慮這類廣告收入。我們關心的是故事本身,是可以被這則故事影響到的人,我們的首要關注是讀者本身。
Sandeep在6月提交了他的作品。這個系列在8月份發表。當時Newslaundry的所有員工僅有四人,所有人一同工作以確保信息準確無誤,確保報道全面而無偏頗,以及敘事方式可以吸引到讀者(在這裡我必須要提到我們出色的技術人員Venky,為了做可視化他熬了很多通宵)。
我們當中沒有人會關心“點擊量”;所有人都相信這個故事應該被報道出來。這份報道產生了這樣的影響——一些公共服務部門注意到了這系列的報道,然後在內部通知不要給國會議員不必要的資金。閱讀量也不差(我們希望像Neha Chadda這樣的讀者也喜歡這篇文章)。現在又獲得了Ramnath Goenka Award的調查新聞獎。除了為Sandeep還有我喝彩之外,掌聲還應該給如Zee新聞的Sudhir Chaudhury這樣的行業大師。這個獎項是對Newslaundry信條的肯定和來自同行的認可。
當然這並不僅僅是對我和Sandeep、也是對整個Newslaundry大家庭的認可:我們所有的讀者、支持者,特別是我們的訂閱者。你們是我們不斷向前的動力。完完全全是這樣。希望你們不斷擴大,我們也會更加努力,不辜負你們的寄託。
編譯/梁晨昱
編輯/Ivan Zhai,梁思然
本文首發於Newslaundry.com,全球深度報道網經授權轉載。Newslaundry是印度獨立新聞媒體與評論網站。點擊這裡可以閱讀獲獎報道。Manisha Pande是Newslaundry的記者。她曾供職於《印度每日新聞評論》(DNA India)和《商業標準報》(Business Standard)。Sandeep Pai目前是一名自由記者,曾供職於《印度斯坦時報》和《印度每日新聞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