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境記者第六年,一個人的國際新聞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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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寧卉在莫桑比克採訪。(作者提供)

編者按:本文作者寧卉是端傳媒國際新聞主編,曾從事國際報道多年,本文是寧卉在香港浸會大學的演講文稿,首發於內容社區 Matters,全球深度報道網獲授權編輯轉載。

記者常常隱身在媒體後頭,成為現有規則與建制的一部分;但也有很多時候,恰好是那個反建制的力量——既透過採訪和寫作,試着去破解身周權力紐帶,又透過這些實踐,試着在大眾媒體這一媒介上搭建出新的規則。

我沒有趕上一個可以從容地成為既定規則一部分的時候。想像中,新聞學院畢業後,踏實的新聞專業在那裡擺着,有師父領進門,有一個記者理應的樣子來激勵。但我卻沒能往這個理想狀態上靠攏。今天,仍能撐在“記者”這個職業,有時覺得真的是因為我的一廂情願。

幸運的是,堅持一件事情久了,就會遇到很多同伴和前輩,就能一起繼續下去。最近,我靜下心來回想了這幾年對我比較有意義的幾個階段。聊聊我是怎樣毫無指望地離開非媒體的工作崗位,從尋找進入媒體的方式,一直到今天大約能夠描繪出:“我是一個怎樣的記者”。

寧卉在美墨邊境採訪(作者提供)

從 Fixer 開始

2013年夏天,我從就職一年多的一間國際 NGO 樂施會辭職,停了在北京房子的租約,把行李處理掉,然後把自己丟在了一間破爛的酒店裡,還記得房間里空調漏水、廁所的氣味很難聞,一時失眠了,覺得無處可去。

那個晚上,我收到了一封郵件,朋友的朋友是一位美國記者,正在找一個能在那個夏天幫她的 fixer,問我是不是認識合適的人選。我激靈一下秒回,我認識一個很適合的人選——我自己。

當然我辭職就是想做記者,很巧合的是在下定決心要做記者的那個時間點,我遇到的題目,便是跨境的國際報道。

合作的記者現在已經很資深了,不久前回到中國駐站,但當時她還是美國一家新媒體的年輕記者。她申到了一筆來自一間國際新聞中心的基金,做的題目是中國的南水北調。她是華裔,但當時還沒有很多的中國經驗。

“fixer”,就像字面意思那樣,是那個能夠幫你搞定一切的人——在新聞界,他們是幫助外國記者完成各種採訪任務的人,通常都是本地的記者,從找線索到找信源,從旅途安排到採訪翻譯,無所不 fix。出於種種原因,這些大型媒體機構大多不會直接讓這些本地的 fixer 成為簽約記者;總部的編輯與自家記者緊密聯繫,這些記者再在現場與 fixer 一起去尋找那個語境里的故事。

現在回想,理論上,我也許不是最適合這個題目的 fixer。中國有一些以為外媒記者 fixing 為職業的 freelancer(自由撰稿人),他們人脈廣泛,熟悉外媒、也熟悉中國(但比較貴)。我則是一個剛剛從國際NGO離職、雖說在香港念過新聞學院、但媒體經驗幾乎為零的 newbie(新手)。還好那位記者當時也很年輕,大概感覺到我會很努力來做這件事情、感覺到我不會太計較為這一份任務作出的得失,她便給出了一份信任。

我們兩個有些莽撞地在中國做了好幾個星期的採訪。她是拿着記者簽來的中國,除了去到幾個關鍵的工程沿線現場,我們一路理直氣壯,竟也敲開了從地方到北京幾個關鍵政府機構的大門。這篇報道後來也獲得了美國新聞界的一個獎項。現在覺得自己當時很幸運,我沒有在這份突如其來的任務上撞得頭破血流:在中國幫外媒做採訪,多容易撞得頭破血流呀?

寧卉在丹江口水庫附近採訪(作者提供)

那時,我很高興在無處可去的那個夏天有這樣一份嘗試,並且與她成為朋友,一路來都可以在記者這個職業上相互鼓勵。其實,這份經歷還給我種下很多有益的種子:一是,相信直覺、信任你的夥伴,這份信任可能需要你 take a leap of faith(大膽一試);二是,即便莽撞地闖進去也有好的收穫,這是對我自己 take a leap of faith。

最後還有,那一程下來,我大概確認了,除了參與報道,我更渴望擁有寫作的權利。換句話說,我不願再做別人的 fixer 了。其實這位記者有在報道最後給出我的名字;但對我,這不只是署名的問題,而是對搭建敘事的權力和能力、對實際手敲鍵盤寫出故事的一種慾望。

做個跨境記者

三年前。2016年,我第一次嘗試申請新聞基金來做跨境報道。具體的緣由有些忘記,應該偶然知道了一個環境機構在支持來自中國的記者,去非洲幾個國家做林業相關的調查。我最終得到支持的題目是中國在莫桑比克進行的木材交易。

應當沒有記者不是以抵達新聞現場為職業追求的,只是越來越少媒體願意/能夠支付這筆不菲的費用了。一部分旨在鼓勵記者發展的基金,便會開設一些“grant”(撥款),支持一小部分有明確計劃的記者去實現他們的選題。另一些有更明確議程目的——比如氣候變化、環境保護等等——的機構,也會試着透過支持記者採訪的方法,來推進機構自己的議題:有時是會組織一整個媒體團,有時也會撥一筆錢支持記者個人。

當然,收取各種基金的支持來做新聞行業的深度報道,可以引發一系列道德層面的討論,以及各種機制對專業主義和獨立性的保護,這裡就不展開了。

這個時候,我已經做獨立記者一段時間了。南水北調那個夏天之後,我在歐洲念了一個公共政策、偏國際政治經濟的碩士;這期間,以各種我能找到的方法,給中英文媒體撰稿。那時我也接一些政策或輿論諮詢報告的撰寫工作。

但是我對記者的想像之中,已經有了一個去到現場的需求——並非突發現場,而是聲音嘈雜的、日常的現場。但當然也不是任一地方,而是某個地方的某些人的生活,正在被一些看似抽象的、不可逆的、遠遠大於他們個體生活範圍的趨勢裹挾着走,我既好奇那些人眼裡看到的現實,又好奇他們的這些“聲音”是怎樣形成的?而如果我去到那裡,找到他們,並把這些都寫出來,那麼也許有更多人有除了那些“抽象的”、“絕對的”方法以外的,更真實的、片刻的故事,來理解今天看似很難看懂的當下。

當然,如果我現在去敲打2016年的自己,我肯定說不清為什麼;但我很確信我想要去到那些地方,好像那是我要繼續做一行、非此不可的路徑。莫桑比克是第一個讓我覺得滿足了這一想像的題目。

盯着地圖上的莫桑比克,我依然必須得找個 fixer。一番搜尋下來,我最終合作的夥伴,身上充滿了我幾年前的那一絲不甘。他本身是很好的記者,十分討厭“fixer”這個稱呼,但是實際上,各路外國媒體的 fixing 需求,的確是很重要的、真正能給他帶來收入的機會。

我試着說服他,說你調查莫桑比克林的木業也很久了,但從未有過來自中國的input,我不只是那個聘請你的協助的人,我們也許能一起發展出很多新的理解?畢竟在這個議題里,中國是持份方,不是局外人。

他是很熟悉莫桑比克的,我們從南往北一整程,若沒有他的人脈根本不可能做到;但另一方面,他從未接近過的中國社區,我卻能夠有所接觸。可惜的是,我雖然收下了因他的資源而得到的“好處”(我的文章最後供給了《衛報》),他卻未能因與我的合作有什麼職業上的收穫。換句話說,這一次合作,沒有超出外國記者+本地 fixer 的方式。

我不知道他最後接受這個任務,有幾分原因是工錢,有幾分原因是我說的這種“合作意識”。但我是沒有說服我自己的,這次的經歷,也給我種下一顆蠻重要種子:明明己所不欲,為什麼非得繼續僱傭“fixer”的做法?

莫桑比克的木材交易(作者提供)

另外,這一程走完,印象很深,我跟他揮手再見的時候,他回到了莫桑比克北邊的一個海邊小鎮上,我心裡忽然冒出一絲慶幸,慶幸我沒有一直扎在中國。這兩次很明顯的“跨境”報道的經歷,大約給出了我在記者這個行業中,比較渴望的那種樣子。

我不是沒有其他嘗試(紀錄片、突發、直播、名人專訪等等),但鑒於我什麼都捨不得:捨不得不自己去找題目,捨不得不自己去做初始研究和提出問題,捨不得放棄現場,捨不得不去對話(我甚至經常捨不得請AI或人工來替我整理採訪錄音),更捨不得自己在有了這一切準備和採訪之後,能夠去尋找書寫的方法,決然捨不得放棄一個問題的複雜面向⋯⋯因此,到目前為止,透過極小的團隊合作,以我作為一個個體記者的視角,用重現場、長特寫的方法來寫故事,並且能隱約指向更大的討論,依然是我能找到的、我最有動力繼續下去的“媒介”。

我自己,去畫一個沒有疆域、或是跨越了疆域的世界。

跨境,只是一個自然而然的背景。而且,新聞作為一個 sector,一直有跨境的基因在裡面。我的博客名叫“hunger for awareness”,來自念新聞系時讀到一本關於新聞業歷史的書,談起電報技術真正打開了新聞,因為人們能夠立即獲得千里以外的即時信息:技術帶來的這個可能性,給了大眾一個對認知和對信息的饑渴。

跨境報道的興起

也許是一系列的機遇,或者我其實是個很有決心的人,從莫桑比克之後,我大大小小的採訪,清點一下也有發自20多個國家,其中也有一些是找了基金支持、能夠與當地記者一起合作的,但沒有再去給任何明明是記者的同行安上一個“fixer”的角色。大多情況下,合作的記者都能夠使用我們一起發掘的素材,或者最終的稿子我們聯名發表,或者他們能給當地的媒體寫稿。

跨境合作,早早地就是更能準確形容我工作方式的定義。

截止2019年4月寧卉曾去過並發出過媒體稿件的國家

這些年,我依然生活在歐洲,身邊同行的討論中,“cross-border journalism”這個詞,開始變得非常流行。這個流行有一些背景,我試着跟大家分享我自己的觀察,當然要disclaim一下,這些觀察都非常主觀、很不完整。

簡單地說,在全球化更為深入的這個世界,我們都分享了利益也承擔了後果。以往報道國際新聞的做法並沒有在迅速回應這個變化。全球媒體的轉型催生了新一批的記者,這些記者,一邊自救,也一邊也在改變國際報道的範式。

一個契機是2015年的巴拿馬文件,讓跨境合作很有影響力地呈現在了公眾視野當中:原來調查報道是可以上百個國家的記者一起來做的!後來,人們也多意識到,巴拿馬文件本身的曝光是可遇不可求的一個案例。但是這個契機不是偶然,而是全球政經巨頭利用金錢的全球流動勾連已久,必然會爆發的現象。回到新聞業,這打開了我覺得原本已經準備好了的跨境合作的討論。

媒體人處在一個很重要的背景之中:傳統媒體的轉型。許多報道方式和報道資源開始變得稀缺。比如,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foreign correspondent”的方法論,尤其很多時候、不合理地“利用”fixer的做法,開始遭到很多的挑戰。

最明顯的就是大家對“parachute journalism”的批評了。所謂“降落傘”式的記者,尤其是在遇到突發新聞的時候,被以西方媒體為主的大機構空降到現場,有的不了解狀況搞亂事實,有的則極度依賴當地fixer卻不給對方足夠的credit,還有很多被迫困在專門安排給外國記者的酒店裡頭的……批評聲音四起也是很合理。

最近在柏林,與一些同僚談起,說這些年,讀《經濟學人》實在有些索然無味;然後討論說,是不是因為我們已經過了那個時候了?那個所謂的“全球化初期”的時候,《經濟學人》的文本給出一個看似完整、包羅萬象的全球政治經濟生活的圖譜。而今,我們已經不滿足他們做出的那些、很多時候大而化之的解釋了,其中很大的原因,也許正是因為這類媒體,用是重編輯、弱採訪的方法——畢竟,這些媒體的編輯們再有資歷,他們的大多歐美中年男性的構成、從接受的教育到午飯吃的三明治都很相似,他們一邊覺得自己可以指點江山,一邊缺少對真實世界的持續追蹤,最終避免不了的會同質化。

我認識的一個歐盟內部數個國家的記者的跨境合作,就是因為大約五六年前,大家就開始看到,即便是歐盟的一體化程度,彼此的偏見和誤解,實在太誇張了。歐盟一度是全球化主義者嚮往的樣子,大家都看到今天歐盟的問題;擴大到全世界,全球化加深了的裂痕,就更明顯、也更嚴重了。

最後,還有一個殘酷的現實,那就是各種新媒體一邊興起、一邊在報酬上不合理對待記者尤其是獨立記者這個群體(當然撰稿人與媒體的那些事兒,又是另外一個話題)。但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出現了一大批沒有得到傳統媒體資源的年輕記者——他們可能來自西方國家、也可能來自各個新興的經濟體、也可能來自那些所謂的“新聞熱點國家”,在技術的加持下,在缺乏更為具體而複雜的敘述的時候,在更多的競爭和更少的資源下,大家很自然地想要提出新的做法。這個討論裡頭應該也有大型媒體機構的加入,但我自己的經驗,年輕記者之間、一些相對比較理想主義的新聞機構或基金,聊跨境合作比較多。

當然,跨境報道有無數種做法,很多時候並不是像我這樣非得跑去一個具體的地點,也絕對不局限與傳統媒體會劃分出的“國際新聞”這一板塊下。跨境合作給出的效果也很不一樣,有的更多是展示出同一個問題的普遍性,有的能夠將一條產業鏈在不同國家的持份描繪出來,有的帶來對話,有的則還是聚集在解釋層面,當然也有很厲害的調查。今天提到的這些,還是局限在我個人的經驗下的。

在自我質問中走下去

一個月前。2019年3月,我第一次踏上南美大陸做報道:目的地是一個小國家,厄瓜多爾。跟我合作的記者其實來自哥倫比亞。一起做這個案子之前,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在一個全新的、離開哥倫比亞這個特定語境的地方來做調查了;而在這個案子之前,我可能也有些過分地習慣與在一個全新的環境里做報道。一番採訪下來,我倆都有一些反思。

一開始,很明顯的一個擔心:對他來說,一個厄瓜多爾的故事,兩個外國人,能找得准嗎?對我來說,除了“中國視角”(選題涉及中資),我去到這個語境中,是否有明顯的意義?我是不是也成了一個“降落傘式的記者”?

我是一個很容易被自我批評綁架的人,這樣的拷問在我腦海里很容易就沒完沒了:除了所謂的“中國”視角,我身上還帶有任何其他的價值嗎?我是會一直尋找中國以外的中國故事,還是希望最終能去做不非得與中國相關的題目?我希望誰來讀這些故事?我作為記者,為誰而存在?是特定的一群讀者?還是抽象的廣泛的公眾?他們不理解或不贊同我在議題上和書寫上的選擇的時候,我該怎麼辦?

這些問題我都還沒有答案。但是在離開厄瓜多爾的時候,我和合作的記者都還算是content。我們狂奔兩周,見到了很多人,另外還敲開了部長和中國公司的大門,讓厄瓜多爾本地的調查記者覺得不可思議。一番下來,一起合作的記者也對於他冒然“闖入”一個新語境安心了許多,在有限的時間下,我們獲得了大量的素材,也讓他對自己的語境——也就是鄰國的哥倫比亞——多了一些參考和反思的餘地。

寧卉在厄瓜多爾社區採訪(作者提供)。

這兩天,我在梳理這些素材,意識到它們的有多“raw”:很多內容若不是我們到了現場,幾乎沒還原的可能(當然,我指相對的、而非絕對的還原)。在這個故事裡頭,幾個利益相關方,就像是活在自己的山洞裡,緊緊拽住自己最核心的利益,一廂情願地構建符合這個利益的“事實”——大約因為我倆是外國記者,又是以相對開放的心態,一視同仁地採訪,才抓住了好幾個“事實”。由此,我們書寫出來的故事,也許能讓讀者心裡的“山洞”更寬廣一些。

說到底,記者的素養在於尋找、分析和講述。不管什麼行業、社會、文化,對於常常像一根針一樣扎進去的題目,這些素養都是很有效果的。這一層效果,在進入一個全新領域的時候最明顯,扎深一段,可能就不那麼明顯了——但那又會培養出另外一種記者形態,在一個領域深入的、或是在一個範圍內精密調查下去的。這個時候,我相信,記者這一職業的其他特性又會冒出來。

當然這跟選擇的題目也很有關,我常常看到有記者想去陌生國家採訪,一來就帶着一個巨大的命題,這樣的話,有時會讓現場無意義,因為你帶去的大題目本身已經是完整的討論了,現場一不小心就成了輔助,是為了印證討論;有時則會被大題目必然會有的複雜回應,弄得一團糟,自己還未有能夠理解的路徑,就被現實給轟炸了。

也許你像我一樣被批評和自我批評困擾,講到這裡就忍不住質疑:那你這樣東奔西跑,難道不會覺得自己的認識很膚淺嗎?難道不會跑着跑着就沒地兒可去了嗎?你跑十年之後,又留下什麼?

這些問題我都質問了自己很多年。但最近略微放寬心,我發現,我每每看到一個新鮮的事情,總能提醒我回過頭去尋找和聯繫一些已知的、恰好可以串聯起來的思考面向。而我積攢的這些面向,又必然會在下一個旅途的報道和寫作中呈現給讀者。我的成長,也許會完整地體現在我的作品中:任何一個創作者,如果你告訴他/她,你的作品一定有進步的空間,我想他們都會是很高興的。

也許我在每一個站點待得都很短,但這些短暫但激烈的停留,恰恰都在重度地挑戰我的直覺和邏輯:兩者相加,也許是記者這一行能給一個人最好的經驗。而且,常常因為邁出了進入陌生環境的第一步,而找到了更好的、可以繼續下去的新的線索。我也盡量讓我的書寫不被一時一刻的情緒帶走,最近翻開自己一兩年前的故事,甚至覺得有一些也還挺可讀的,沒有“過時”。

這些年,聊媒體從業困境的人更多,但是我依然覺得,縮小到個體身上,成為怎樣的記者?——這個問題還是有很多不同答案的。2011年,我在離開香港中文大學新聞系的時候,也覺得自己沒有答案,便去了我感興趣的女權主義議題、去到國際 NGO 裡頭做些嘗試,結果,這些經歷,最後竟然也把我帶回了記者生涯。

有的決定以“關上一扇門”為主要後果,有的決定卻能替你打開更多的門,祝大家做更多打開視野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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