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ig Story:2018年5月,在國民陣線(BN)失去馬來西亞聯邦執政權後,當今大馬總編輯顏重慶在公司發表演說。圖:Marc Lourdes
1999年,在時任馬來西亞副總理安瓦爾·易卜拉欣(Anwar Ibrahim)被捕和監禁後重新興起的改革運動中,當今大馬(Malaysiakini)誕生了。
顏重慶(Steven Gan)和普雷梅什·錢德蘭(Premesh Chandran)創辦這個在線新聞門戶,是為了讓馬來西亞人對於該國正在發生的新聞時事有一個清晰的了解——人們當時無法從被嚴格控制的媒體報紙和電視台獲得這些信息。
這間媒體現在是亞洲最具影響力的新聞網站之一。但是它們經歷過不少坎坷,在其運作的二十年中,當今大馬被警察多次突襲,也被告上法庭。最近,其創始人還面臨著因工作而被監禁的威脅。
然而,它的新聞也贏得了無數獎項,並在全世界馬來西亞人的心中佔有很特殊的地位。2018年5月9日,超過 1700 萬人在當今大馬的網站和社交媒體上追蹤了馬來西亞的選舉結果。
安瓦爾·易卜拉欣(Anwar Ibrahim)在獲得王室赦免後也於2018年5月16日獲釋,他當時特別感謝了當今大馬的工作和新聞報道。
我與當今大馬首席執行官錢德蘭進行了深入交談,以更多了解當今大馬這一路的成長曆程和它們未來的發展。
Marc Lourdes:當今大馬是怎麼開始的?
Premesh Chandran: 我和顏重慶曾經在《太陽報》(The Sun)工作,在那之前我們是學生活動家。我們一直在談論新聞媒體如何推動一個國家進步,我們認為在馬來西亞這是薄弱的一環。
1998 年 9 月,安瓦爾·易卜拉欣被捕後,許多人來找我們,建議我們開辦一家地下報紙。當時我說:“看,互聯網正在興起,我認為在線的東西會產生很大的影響力。”
那時還很早——想想撥號上網用的調製解調器——當時大多數網站只能稱之為博客。

當今大馬的首席執行官普雷梅什·錢德蘭(Premesh Chandran)。他身後相片中的商店曾在15年間都是當今大馬的辦公室,直到幾年前才搬進了新的辦公室。圖:Marc Lourdes
Marc Lourdes:在這二十年里,有許許多多的競爭,但當今大馬在馬來西亞仍然是最受歡迎和信任的新聞網站,你覺得這是為什麼?
Premesh Chandran:我們起步比較早,並在很早的時候就積累了大量用戶,並且我們也有多個語種的版本提供。
我們一直在追求專業,隨着時間推移,我們可以建立到跨越政治立場的聯繫。在 2008 年馬來西亞大選後(反對派在那次選舉取得了空前勝利),我們也非常獨立地報道了反對派領導的州政府。
我認為這些年來我們已經建立了非常牢靠的品牌。在 2002 年,我們決定使用訂閱制,這是關鍵一步。當時,廣告顯然無法維持我們的運營,我們要麼採用訂閱制,要麼就關門大吉。
當時沒有人認為訂閱制會成功,但我們還是決定嘗試一下。那時的想法是:誰是真正希望當今大馬活下來的人?我們認為,讀者是我們最強大的支持者。
當然,這是一條艱難的道路——當時沒有多少人在使用信用卡,沒有 PayPal 這樣的東西,也沒有訂閱系統。
Marc Lourdes:那麼,你們是如何做到的呢?
Premesh Chandran:我們做了諸如製作自己的預付卡之類的事。在那時候,即使預付卡也很少見。同時,我們也進行大量的營銷活動。很多人都在用現金付款,用支票付款,而我們只是在摸着石頭過河。
我認為不出版印刷版對我們是有幫助的,因為當你擁有印刷報紙時,關注重點就會集中在此,而網上內容就變成了紙版附庸。所以我認為我們只做線上版,這會幫助我們專註於數字化內容的生產,並真正成為數字化領域的專家。
Marc Lourdes:當人們談論當今大馬的成就時,似乎技術的作用被低估了,你可以展開講講嗎?
Premesh Chandran:自 2001 年以來,我們一直在技術方面進行投資。由於我們起步很早,因此沒有什麼可以購買的系統。如果我們從今天開始,那麼建立自己的技術可能就沒有多大意義——因為我們可以買到一切成熟了技術框架了。
但是那時沒什麼成熟的解決方案,所以我們不得不自己搭建很多技術框架。因此,我們投資開發了 CMS (內容管理系統)、訂閱系統、廣告——現在我們與 Google 合作,我們也擁有自己的人力資源系統和 CRM(客戶關係管理)系統,我們自己開發了一切。
Marc Lourdes:你們也是視頻領域的先行者,幾年前就已經推出了 KiniTV。這背後的想法是什麼?
Premesh Chandran:我們實際上是在 2006 年就已經推出了視頻產品,它首先被稱為 Malaysiakini TV。當時 YouTube 才剛剛開始,政府承諾會在馬來西亞普及寬帶連接。
我們認為,視頻將是真正讓更多人聯繫在一起的一種方式。但是前三、四年的業績非常令人失望。寬帶普及花了很長時間,如果沒有緩存就無法觀看視頻,而且觀看設備的成本也很高。
但在 2012 年和 2013 年左右,手機變得更加便宜,帶寬成本也下降了,觀看在線視頻的人數急劇增加。
我想在這一塊我們起步的時間太早了,也正因為如此,我們無法在這上面產生什麼利潤,所以我們將這塊業務的規模控制的很小,只有大約三到五個人。但我們製作了一些非常重要的視頻,我們在2007年到2008年間製作的幾次集會的視頻,很多都被盜版並在網上分發,這對我們來說也產生了巨大的營銷效果。
Marc Lourdes:你們會不會覺得很難吸引到廣告商?
Premesh Chandran:從當今大馬創辦的第一天起就是如此,這是因為我們的政治色彩很濃,我們總是會提出一些棘手的問題,政府對我們的攻擊也很多。我們的廣告團隊會提出一個方案,但我們無法依賴廣告太多。
我們確實透過廣告賺了些錢,但如果你把它和訂閱獲得的收入相比的話,就會發現這個量是非常非常小的。
我們一直維持比較低的運營成本,即便你是高層管理人員,在這裡也賺不了多少錢。
Marc Lourdes:馬哈蒂爾領導新政府成立後,您是否看到廣告市場正在起變化?你們經營狀況會變得更好嗎?
Premesh Chandran:這肯定比過去容易得多。我們我們會做更多的推廣活動。但對於媒體來說,線上廣告始終是個問題。Facebook 拿了很多錢,Google 拿了很多錢,所以我們需要從全球的角度來看廣告市場,這不是馬來西亞人之間的競爭,不是當今大馬對決《星報》(The Star)、《新海峽時報》(New Straits Times)。
以前的政治障礙將不再存在了,但這並不意味着我們就會賺得衣缽滿滿。
Marc Lourdes:么現在你們的廣告和訂閱收入的百分比分別是多少?
Premesh Chandran:去年是70%的廣告和30%的訂閱。訂閱最近受到了一些衝擊,過去它的比例更高。
當人們對政治感到幻滅時,我們的訂閱量往往會下降。人們對政治很感興趣時,我們的訂閱人數就會上升。
Marc Lourdes:對於馬來西亞這次政黨輪替來說,當今大馬發揮的作用至關重要,這一成就對你們的目標來說意味着什麼?
Premesh Chandran:在很多時候,人們非常非常努力,卻等不到變革那一天的到來。(馬來西亞首次政黨輪替)是很令人興奮的,這種感覺幾乎是超現實的。
Marc Lourdes:當今大馬接下來會做什麼?
Premesh Chandran:政治和監管的問題將變得更加容易處理;對我們來說,業務障礙將會減少,我們可以涉足更多領域。但是媒體領域的競爭也將更加激烈。
在步入後轉型時期的國家中,我們都能看到媒體的蓬勃發展,每個人都想開辦一個新聞網站或是電視台,所以這塊領域將會變得非常擁擠。
而我也曾在許多國家/地區看到過政府和媒體只有短暫的蜜月期——通常只持續 6 到 12 個月。我們顯然還是會批評政府,然後蜜月就結束了。我們不會幻想我們將永遠成為金童玉女。
我們也完全沒有成為政府應聲蟲或政府公關的基因。
Marc Lourdes:你們是否有擴張到馬來西亞以外的計劃?
Premesh Chandran:我們一直都在談論馬來西亞作為東南亞甚至亞洲智識中心的可能性。這裡是一個大熔爐,我們有不同的語言、不同的種族、不同的宗教信仰,而我們說英語,又可以連接到西方世界。
這是一個思想和參與的沃土,但一直以來都受到政府的一些阻礙。因此,在消除了這些障礙之後,我們可以看到很多思想上的討論正在發生,不僅是關於馬來西亞未來的發展,而且還應該是關於亞洲未來的發展。
因此,我認為我們有可能將馬來西亞定位成亞洲的智識中心和媒體中心,而當今大馬在這個過程中會有它的角色。

Founding Partners:當今大馬的創始人:總編輯顏重慶(Steven Gan)和首席執行官普雷梅什·錢德蘭(Premesh Chandran)。圖:Marc Lourdes
Marc Lourdes:在過去的 19 年中,你學到的最有用的經驗是什麼?
Premesh Chandran:一是要保持一致。我們不記仇。馬哈蒂爾曾試圖打壓我們。但當他離任後,他的的聲音被他的繼任者壓制了,我們給了他空間,因為他的觀點很重要。我們非常忠於我們的使命,這是最重要的。
事後看來,依靠讀者和訂閱制是走了一步好棋。但是我們還保持了馬來語網站的免費,因此它吸引了廣泛的受眾。儘管我們談論的是訂閱,但我們並不是教條,我們並不是說這是進步的唯一途徑。
另一個很好的經驗是,史蒂文和我有這個分工:他負責編輯部,而我負責其他所有業務。在線媒體通常是由記者和編輯開始的,他們非常熱衷於做出世界上最好的新聞報道。但他們很可能對新聞過度投資,而對技術、廣告等其他方面投資不足——因為管理層都是編輯或記者出身。
因此,我認為一個關鍵的經驗是,如果您想在媒體上取得成功,你需要一個優秀的編輯,也需要一個業務骨幹——需要有人來研究收入,無論是透過廣告還是訂閱。
這三個關鍵點缺一不可,太多的媒體公司因為沒有做好平衡而失敗了。
本文原刊於 The Splice Newsroom,以知識共享署名 4.0 國際許可發布
Marc Lourdes 是馬來西亞新聞人,也是亞洲新媒體運營領域的專家,他曾擔任 CNN 亞太區數字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