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意大利調查報道項目(Investigative Reporting Project Italy)在2019年11月於羅馬的會議。左起依序為:Lorenzo Bagnoli (IRPI)、Luca Rinaldi (IRPI)、Gordana Miladinovic (OCCRP)、 Alessia Cerantola (IRPI)、Alessandra Gerbo (IRPI)、Giulio Rubino (IRPI)。
編按:全球深度報道網在77個國家擁有182個會員組織,其中有許多團隊正在媒體創新的前線奮鬥。在本系列文章中,我們將分享他們出色的工作成功和所面臨的巨大挑戰。
意大利第一個調查報道中心創立時並沒有什麼資源,成員只是幾名剛踏入記者生涯的菜鳥,連他們在國外的相遇都幾乎是偶然。
意大利調查報道項目(Investigative Reporting Project Italy, IRPI)成立於2012年。此前幾個月,幾名意大利記者在烏克蘭基輔的全球深度報道大會上第一次碰面。現年32歲的 IRPI 共同創辦人暨現任主席西莉亞·阿尼西(Cecilia Anesi)回憶:“當時意大利沒有半家大型媒體派人出席”。她說,“放眼望去,參與者來自半島電視台、BBC和《衛報》,而我們除了一名資深記者外,全都是年輕的獨立記者。”
在會議上接觸了全球頂尖的調查記者後,阿尼西和她的同事們提出一個想法:成立意大利的調查報道中心。如同其他國家的類似項目,該中心的記者將集中時間和精力,對合乎公共利益的議題進行長期調查。
IRPI 從零資本起步,但如今已在意大利新聞界奠定了自己的地位。他們有十幾名全職或兼職的成員,其中五人擔任編輯部成員。它在意大利國內外各種新聞媒體(其中包括《衛報》、《悉尼先驅晨報》和《南華早報》等)已發表了數十篇報道。
IRPI 關注的議題包括有組織犯罪、政商勾結及濫用公款等,他們更喜歡做那些影響範圍不只在意大利的報道。通過和外國調查記者們的密切合作,他們走出了一條國際化路線。這不僅使 IRPI 的作品對全球新聞市場更具吸引力,也反映了當今黑手黨組織的特質。阿尼西指出:“黑手黨已然全球化,將我們的視野局限於單一國家是沒有意義的。”
處境艱辛
然而,儘管 IRPI 的作品常見於多國媒體,其財政狀況卻完全說不上穩定。“說服意大利媒體刊登我們的作品一直很困難,”阿尼西說。即使他們願意刊登,但他們支付的費用也不足以應付編輯部的開銷。
在 IRPI 約140,000英鎊(約155,215美元)的年度預算中,約80%來自各種新聞補助金和基金會捐款,但幾乎沒有一項來自意大利。“在這個國家,資助小型媒體的私人慈善文化是完全不存在的,我們只好改向外國捐款人募資”,阿尼西說。
財務困難是意大利新聞媒體的一項嚴重問題,經常影響他們的工作質量。意大利 Askanews 的記者皮爾路易吉·阿洛提(Pierluigi Allotti)曾寫過幾本有關該國新聞業的書,根據他的說法,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幾十年里,意大利的調查性報道要比現在好得多。
阿洛提表示,意大利新聞業在1970年代——即所謂的“鉛的年代(Years of Lead)”達到顛峰。當時意大利飽受新法西斯主義和極左恐怖組織的蹂躪,儘管當局努力隱瞞真相,但記者們經常揭發暴力事件。“然而,那個黃金年代現在已經因為新聞業的普遍危機而消失了,”阿洛提說,引發危機的主要原因便是互聯網的出現。
適應互聯網時代對全球的新聞機構都是一項挑戰,但在意大利,這項挑戰更進一步耗盡了該國原本就比其他西方國家更稀缺的媒體市場資源,導致記者們只能領極低的薪水,有時甚至還要無償工作(2019年12月初,意大利最大的報紙《晚郵報》(Corriere della Sera)登上頭條新聞,因其一名撰稿人在得知自己的工資被削減至每篇文章15歐元(稅前)後決定辭職)。
這些財務困難會削弱意大利記者的監督作用,使他們更容易受到編輯或政客的操控。如同阿洛提所言:“報酬過低的記者是沒有自由可言的”。
在黑手黨家鄉跑新聞
資金並不是意大利調查記者必須解決的唯一問題:他們的人身安全有時岌岌可危。該國主要問題之一,是政客和罪犯的恐嚇,據統計,目前意大利約有20名記者因“黑手黨或極端組織的嚴重威脅或謀殺企圖”而受到警方全天候保護。
阿尼斯非常清楚身處意大利的風險,但她強調,報道有組織犯罪為他們引來更大的危機。她說,由於他們報道的犯罪組織已經將觸角伸向了意大利境外,“無論在德國、荷蘭、斯洛伐克或英國,人們都不該輕忽”,她說,“這已然成為一個跨國問題。”

2019年5月,IRPI 記者與 Stitcher 一起在帕多瓦(Padua)法院製作播客。從左到右:Giulio Rubino and Alessia Cerantola (IRPI) and Dan Bloom (Stitcher)
過去幾年,記者在歐洲的人身安全尤其令人擔憂:馬耳他記者達芙妮·卡魯阿納·加利齊亞(Daphne Caruana Galizia)和斯洛伐克記者揚·庫恰克(Ján Kuciak)及其未婚妻分別在2017年及2018年被殺害。但 IRPI 的記者以及他們在各地的同業反應迅速,在他們的調查中,阿尼西最自豪的是那些為了延續兩名遇害記者的未竟之業所做的跨國努力。
在馬耳他,IRPI 及其合作夥伴一直關注當地的黑手党參與柴油和毒品販運,以及與意大利幫派的關係。在庫恰克去世時,IRPI 正在協助他研究世界上最可怕的犯罪集團之一 Ndrangheta 在斯洛伐克的分支,該集團起初發源自意大利南部的卡拉布里亞地區(Calabria)。在庫恰克被謀殺後,IRPI 加入了“人生未盡,正義未竟”計劃(”Unfinished Lives, Unfinished Justice” project),該計劃發布了基於庫恰克調查的新發現。
IRPI 記者確實受到了一些威脅,但他們最常面對的是一種更隱晦的恐嚇:來自被調查者的誹謗訴訟。阿尼西說,這些訴訟通常是為了故意阻撓記者挖得更深。根據意大利監督組織 Ossigeno per l’Informazione(英譯:Oxygen for Information,信息之氧)的數據,2011年至2017年間,針對意大利記者的誹謗訴訟多了一倍,至少有70%的訴訟沒有經過審判就被駁回了。
阿尼西表示,當自家記者被起訴時,IRPI會為他們提供法律協助,但是“對於獨立記者而言,如果背後沒有組織的支持,訴訟就會變得非常可怕。”。她還補充說,有時一些媒體會更傾向謹言慎行,當選題有可能引起麻煩時,他們就不會通過。
胸懷大志
儘管環境充滿挑戰,IRPI 的團隊在未來幾周仍有幾項大計劃:它正準備進行重大的組織轉型和網站改版,預計將於今年春天完成。目前的 IRPI 嚴格說來只是一個協會,未來它將成為一個正式註冊的新聞機構,完全聚焦於調查報道。“這是一個嶄新的型態,意大利還沒有這樣的媒體”,另一位 IRPI 共同創辦人朱利奧·魯比諾(Giulio Rubino)表示。目前 IRPI 多數網頁只包括文章簡介和購買鏈接,有了新身份後,IRPI 將能合法地在自己的網站上發布所有作品。
這意味着 IRPI 將不再依賴其他媒體的意願來刊登報道:“我們將能自由決定在何時以我們認為合適的方式發表文章”。阿尼西指出,該團隊還能夠建立自己的讀者群,並通過會員計劃增加收入,包括推出會員專屬的報道內容及線下活動。
IRPI 還打算以更豐富的媒體形式觸及國內外的閱聽眾。“我們希望儘可能探索和試驗更多媒體形態”,39歲的魯比諾表示。最著名的例子是《Verified》,這是他們與美國音頻平台 Stitcher 共同製作的全新英文播客。這部10集的播客講述了一名意大利警官被指控利用沙發客網站 CouchSurfing 引誘多名女性進入他的公寓,並對她們下藥、性侵。
這個故事源自 IRPI 在2015年的一項調查,且似乎特別適合以播客形式呈現。據魯比諾表示,他們選擇這個題目的原因,在於它強烈的(儘管是悲劇性的)人性角度、多元的觀點和人物,以及正在發展中(審判仍在進行中)的特色。
IRPI 團隊很早就被播客所吸引,只是礙於技術不足。在 Stitcher 派來製作人後,他們在這項合作中收穫良多。“在經驗豐富的專業人士幫助下,我們發現了一個全新的世界”,魯比諾表示“這很令人興奮。”
而這只是第一步,更多有關意大利語播客的想法正在醞釀中。“我們喜歡音頻形式的親切感,”魯比諾繼續說道,論及播客,意大利仍然是“一個相對未開發的市場”。他與 IRPI 的同事想改變這種狀況:“我希望我們能更創新”,他說。在意大利做一名調查記者並不容易,但這些記者仍然胸懷大志。
Michele Barbero 是一名駐巴黎的意大利記者。在 France 24工作了幾年後,他現在是法國法新社的製作人,並為意大利和外國的各家雜誌撰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