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遭受創傷的受害者時，記者往往扮演目擊證人的角色。圖：Engin_Akyurt/ Pixabay
當記者報道各種危機、悲劇和災難，以及受其影響的人時，他們面對的是一個複雜的任務：不要給受害者造成額外傷害，同時也得照顧好自己的心理健康。
達特中心（Dart Center）是全球關注新聞和創傷的權威機構之一。在第11屆全球深度報道大會上，達特中心亞太區主任凱特·麥克馬洪博士（Dr. Cait McMahon）探討了調查記者在工作過程中可能面臨的心理問題，以及減少這些問題的方法。最近，全球深度報道網也與達特中心執行主任布魯斯·夏皮羅（Bruce Shapiro）及麥克馬洪博士一起討論，如何將他們的創傷報道指南應用於當前的全球新冠病毒大流行。
麥克馬洪博士指出，在自然災害或暴力事件發生期間，記者就像一名心理治療師，經常扮演目擊者的角色，有時也幾乎受害者一樣，經歷恐懼、憤怒和絕望。她表示，記者在工作的三個不同階段都可能承受心理傷害：首先是作為事件的目擊者或參與者時；第二是與受害者接觸及表達同情時；第三則是通過講述受害者的故事，將他們的經歷由記者傳遞給觀眾時。
達特中心亞太區主任凱特·麥克馬洪博士。圖：Olga Simanovych
儘管存在許多相同的風險，但當前的新冠病毒大流行仍不同於海嘯或炸彈爆炸等創傷性事件。麥克馬洪博士說:“這是一個默默進行的、看不見的東西，世界上每個人都在經歷着……無論好壞，我們都在同一條船上。”
“這跟寫一個發生在別人身上、你不一定經歷過的事件是不同的”，她補充道。“此刻我們都有自己的感受、都是故事的一部分，儘管程度不同。這意味着記者需要更加了解他們自己以及受訪者為什麼焦慮。”
麥克馬洪博士和夏皮羅主任建議記者在報道新冠肺炎這類創傷性事件前期、中期和後期，採取以下心理健康保護策略：
採訪前：為創傷事件做好心理準備
不要等到你已經沉浸到事件中，這時你可能會筋疲力盡，情緒失控。提前制定一個行動計劃，一旦事件開始，你就能跟進。
調查馬拉松計劃
- 規劃你的報道時間表，決定什麼時候做最困難的工作，例如早上你可能會更有活力。
- 記得休息。
- 安排需要深度融入情境或進行深度訪談的時間。
- 如果可能的話，在報道的早期，當你不太累的時候，儘可能多做這種情緒緊張的工作。
- 睡前不要碰這些創傷性內容。
- 確保有規律的睡眠和休息，如游泳、瑜伽或見朋友。
- 了解你的極限、引爆點和弱點。
- 在開始一項很消耗情緒的任務之前，將評估心理和生理風險作為一項習慣。
- 根據狀況適時更新你的報道計劃，這樣你就不會錯過死線，造成額外的壓力。
夏皮羅主任表示:“大腦需要從壓力中恢復的時間，才不會崩潰”，“現在就規劃十分重要，例如將正面行動融入你的一天。”
定期進行自我心理檢查。麥克馬洪博士指出，如果你最近承受壓力，你可能會更加脆弱。除了要考慮近期經歷，也要考慮長期的心理傷害。影響你或你所關心的人的戲劇性事件、世代衝突和個人創傷——這些過去的事件都會影響你的現在。在採訪中，你可能會更強烈地感受到受害者的傷痛。這可能成為一個導火線，以回憶重現或強烈的悲傷、焦慮或恐慌的形式再現你的創傷經驗。去了解你的引爆點：你需要意識到那些會觸發回憶或強烈情感的話題。
麥克馬洪博士建議在安排重要採訪前，先問問自己下列的問題。
心理風險評估表
| 我已經準備好承受他人的高度焦慮及痛苦了嗎？ | 是 | 否 |
| 我最近有沒有任何情緒或心理問題？ | ||
| 我最近有個人損失嗎？ | ||
| 我的家人有健康問題嗎？ | ||
| 有沒有家庭問題、爭執或疾病迫使我改變計劃？ | ||
| 我感覺比平時更脆弱嗎？ | ||
| 我身體健康嗎？ |
在新冠病毒爆發期間，由於社交距離或其他個人困擾而感到脆弱和焦慮的記者們，應該意識到自己的引爆點，並尋求社交聯繫和支持。
社交距離中記者的復原力
- 在你的工作日里要特別注意時間分配和原則界限。
- 尋找正積極因應（positive coping）的機會，比如藉由幽默感或團體凝聚力。
- 審視你的使命：清晰的目標感和道德觀有助於做出選擇，並對我們每天所做的事情感覺良好。
- 追求可達成的勝利——包括個人的和職業的。
身體防護對於報道新冠肺炎爆發也是至關重要的，包括為手、設備及桌面戴上口罩、手套和噴洒消毒劑。麥克馬洪博士指出，由於過往的創傷經驗，部分記者可能會因佩戴防護設備而感到不舒服或有幽閉恐懼症；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應該和他們的主管談談。
採訪期間：處理創傷內容
由於新冠肺炎的防疫措施，為了您和您的受訪者的安全，您可能必須限制面對面訪談；麥克馬洪博士建議，更多的眼神交流有助於彌補物理上的距離。但遠端報道仍然會造成創傷。
心理創傷首先是一種身體狀況。學會閱讀你對創傷情境的身體反應。要記住，記者沒法自外於這些生理法則。麥克馬洪博士建議記者了解自己和自己的反應，提前做好準備。
身體對創傷的反應
- 你的身體進入警戒狀態，就好像你身處危險之中。你的防禦機制被啟動，影響你的大腦化學作用。
- 你感受痛苦和憂慮——這很正常。
- 你會感覺到生理和心理上的反應。
如果你感到心跳加速、出汗過多、哭泣，甚至身體疼痛，心理學家建議你採取進一步保護措施。
心理自衛措施
若你感到不知所措，做些運動。圖: Olga Simanovych
- 停下動作，深呼吸。
- 後退一步。如果可以，請離開房間至少一會兒。做一些運動：跳或跑。運動和改變位置有助於使你的反應正常化。
- 如果你不能離開房間，改變你身體的位置，確保儘可能舒適地坐着，挺直你的脊柱。試着再次感受你的身體。在心理不舒服的時候，我們經常會在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交叉雙腿或扭動雙手。伸展你的腿，放鬆你的肌肉。
- 讓身體回歸大地：鬆開你的腿，將雙腳平均地放在地板上，感受與地面的接觸。
- 做一個呼吸練習。吸氣並默數到三，接著屏住呼吸繼續數到五，再一邊呼氣一邊數到八。
在這個前所未有的時期，記者們也應該為料想不到的行為做好準備。“人們的焦慮正以各種方式表現出來”，麥克馬洪博士表示：“如果你採訪一位悲傷的母親，你可能會更清楚她的情緒會如何被觸發，因為這是一個可被掌握的情況。但此刻是一個新的情況，你可能不知道人們的引爆點是什麼。”
採訪後：從沉重的情感故事中恢復
在報道一個沉重的故事後，問問自己是否有以下任一心理困擾的跡象:
- 焦慮
- 混亂
- 孤立
- 羞愧
- 負罪感
- 消極
- 急切
- 自責
- 泄氣
- 感覺被背叛
記住，深度報道工作是一場馬拉松，而不是短跑，麥克馬洪博士表示。記者需要調整自己的節奏，調整他們的日程和工作內容，騰出時間來享受快樂和歡笑。根據達特中心的說法，在報道了一個創傷性故事後，冥想、與心理治療師對話、或是運動，都有一定幫助。
從心理創傷中存活
- 不要急着為訪談打逐字稿；如果可以的話，先把這些創傷性內容放在一旁。
- 改變你的敘事角度，包括談談受害者的復原能力和創造性應對的案例；除了死亡率外，也提供包括康複數字的內容。
- 回到你的休息計劃，做一些讓自己放鬆的事情，比如遛狗、運動、冥想，或者只是和朋友或同事一起吃飯。
- 與你的同事討論出現的任何問題。社會支持很重要。互相幫助——在編輯部找一個人，你可以和他分享你的經歷並尋找解決方案。
- 如果你的同事正在處理一個困難的報道，支持他們。
- 花點時間想想你的反應：為什麼它會影響你？你能做些什麼來應對？
“理解長期壓力的本質非常重要，”夏皮羅說。“如果壓力沒有減輕且持續存在，最終你的表現會變差，你也會筋疲力盡。採取積極措施讓我們的身心遠離壓力是很重要的。”
“記者是適應力很強的人，但我們還是人”，夏皮羅主任補充道，“給大腦它所需的時間來恢復健康吧。”
Olga Simanovych 是全球深度報道網俄語編輯。她曾擔任電視編劇、媒體講師、常務編輯以及 STB 電視節目 Vikna-Novyny 的新聞記者，也並參與 SCOOP 的國際調查工作。她精通烏克蘭語、俄語、英語和希臘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