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丹示威運動期間，人群四處逃竄，催淚瓦斯漸漸消散，只剩下一名示威者、或難民倒卧在地上。近年來，人們對這種場面司空見慣。讓人們習以為常的還有當地官方的回應，造成傷亡絕非他們的責任。然而在那一片混亂當中，這些人到底怎樣受傷、甚至喪命呢？
為解開這些疑問，開源調查記者越來越經常使用“視覺驗證法”。美國明尼蘇達州居民喬治・佛洛伊德（George Floyd）被警員拘捕期間窒息死亡，觸發了席捲全國的反警察暴力及反種族主義示威浪潮，更見全球各地記者有必要熟習“視覺驗證法”這一方法。而且，這可能只是群眾示威浪潮的第一道波瀾——專家警告，氣候變化問題及新冠疫情引致的經濟崩潰，有機會引發越來越多的警民衝突。
“視覺驗證法”並非關乎證據確鑿的文件、或者“吹哨人”的證詞，而是拼湊起一塊又一塊的視覺和時軸拼圖，構成具有影響力的證據。
這些原始證據不僅可以揭露衝突中的蓄意攻擊，還可以向警方證明，他們設計的所謂非致命執法手段也有機會造成人命傷亡。
2020年6月，肯塔基州路易維爾警方執行宵禁令，在驅散示威者及群眾期間使用胡椒球槍。《紐約時報》事後對多段現場視頻作時間標記再加以分析，呈現了警方行動如何牽連一名身在自家餐廳的店主，導致他的死亡。
視頻分析也可以用於揭露大屠殺。2019年，BBC 調查報道團隊 Africa Eye 在 Facebook 平台上，搜羅了約三百段記錄蘇丹示威現場實況的串流直播視頻。這些視頻由當時忙着逃離現場的示威者拍攝，絕大部份畫面搖晃不定，但團隊仍然憑藉視頻重構了這場示威，力證由蘇丹軍政權委員會僱用的快速支援部隊殺害了至少61名示威者。
BBC 調查報道團隊 Africa Eye 收集到的部份手機視頻。團隊當時收集了三百段相關視頻，用於描述2019年蘇丹首都卡土穆的大屠殺事件。
2020年4月，巴基斯坦裔移民穆罕默德・古爾扎（Muhammad Gulzar）在土耳其境內身亡，非營利調查組織 Bellingcat 的開源調查員尼克・沃特斯（Nick Waters）想要搞清楚古爾扎喪命的確切地點。然而，從社交網絡相關視頻所見，事發地點的背景只是一片毫無特色的農田。沃特斯於是利用視頻中古爾扎軀體下犁溝的朝向，以及背後農作物的樣式和種植規律，通過 Google 地球找到了那片田地的確切位置。
隨後，沃特斯團隊對鳴響各種槍枝所得出的聲軌進行了分析，釐清子彈划過槍管的爆裂聲響、跟槍口爆震的“砰”聲響之間的超音速時間區隔，從而鑒別視頻中的槍響來自哪一款槍枝。最終，沃特斯團隊與四家媒體聯手確認，希臘邊防安全部隊當時以實彈阻截闖關的難民，期間很可能殺害了古爾扎，還槍傷了另外六人。然而，希臘政府堅決否認此項調查結果。
“一般來說，這一類調查始於儘可能抓取到每一個視頻信息。”沃特斯解釋：“通過有系統地使用關鍵詞就可以完成這個步驟，取決於解決問題的思維模式。”
關於公共暴力事件的開源調查，過去只被認為是調查報道中的一個事實核查環節。畢竟，開源調查不會給出確鑿事實，例如甚少指明扣動扳機的那一名警員或軍人。相反，開源調查往往傾向于衡量各種可能性，從而達到證據優勢標準。
然而，隨着取證工具和方法日新月異，加上以手機拍攝視頻在全球範圍普及，“視覺驗證法”的準確度已經大大提升，相關調查足以發揮直接影響力。
2018年6月1日，站在巴勒斯坦示威群眾當中的志願醫護羅贊・納姬兒（Rouzan al-Najjar）命喪於110公尺以外一名以色列狙擊手的子彈之下。《紐約時報》調查團隊嘗試通過視頻追蹤這顆子彈，但礙於拍下關鍵事發經過的幾部手機都沒有準確設定時間，相關工作格外艱難。然而，團隊仔細地校準了每一個元數據，委託英國研究機構“法證建築學”（Forensic Architecture）對事發地點進行空間調查，再交由一位彈道專家進行分析，最終得出調查結論——以色列狙擊手可能沒有命中原定目標，子彈擦過地面並且反彈，正中納姬兒的胸膛。
“我們總是致力達到調查結果無可置疑的標準，試嘗做到每一項結論都證據確鑿。”《紐約時報》資深開源記者馬拉奇・布朗尼（Malachy Browne）表示：“例如，我們在2019年發表關於敘利亞多家醫院被轟炸的系列調查，假如調查結論是‘空襲可能來自俄羅斯，因為目擊者這麼說，因為有目擊者聽到俄羅斯軍機飛過’，大概不會產生如此大的影響力。”
布朗尼解釋，他們埋首於驗證空襲發生的確切時間，甚至釐清每一個空襲任務由哪一位飛行員執行，才讓調查報道產生了更大的影響力。不過，他提到調查記者只需要呈現他們找到的事實，而切忌充當法官和陪審團。
阿歷薩・柯尼格（Alexa Koenig）是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人權調查實驗室”的聯合創始人，實驗室長期與大型媒體合作，承擔調查報道中的許多輔助工作，包括地理定位等。柯尼格指出，美國新一代的開源記者正由女性領導——目前，實驗室的整個領導層均為女性，女學員也佔全體學員的約七成。
2020年3月，實驗室學員與《華盛頓郵報》聯手調查遠在西撒哈拉的一場警民衝突——當地民眾上街慶祝一名政治犯重獲自由，慶祝活動卻遭遇警方介入，有民眾被警員毆打。柯尼格認為，這種遙距調查將會成為21世紀新聞報道的關鍵和核心手法，因為記者愈來愈難展開實地採訪，特別難以深入衝突現場。
基於視頻和無人機圖像建構的 3D 模型，展示了以色列狙擊手發射的一顆子彈，如何擊中並殺死志願醫護羅贊・納姬兒（Rouzan al-Najjar）。圖片來源：法證建築和《紐約時報》
任何記者都可以使用“視覺驗證法”
頂尖的開源調查記者總是強調，即便不具備視頻法證領域的技術技能，記者仍然可以應用基本視頻手段去調查示威者所承受的傷害，記者也不應該被這個領域的一系列先進工具嚇倒，掌握幾個角度的視頻證據往往已經足夠。
前面提到，《紐約時報》團隊在2018年揭開了納姬兒死亡的真相，過程中應用了無人機及 3D 建模技術。事實上，該個團隊早在2017年調查過華盛頓特區的一場示威活動——當時有示威者抗議土耳其總統艾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來訪，卻遭遇另一幫人毆打。那一次，團隊在短短兩天之內已經建立起大部份證據，其中用到的視頻材料全部來自電視和社交媒體，包括一些關鍵的現場採訪影像。布朗尼還直接聯絡了一名目擊者，詢問他有否拍下當日的混戰場面，然後通過 Google 雲端硬盤接收相關視頻檔案。掌握大量視頻之後，團隊鎖定五個視角，深入研究每一幀影像，最終確認了參與攻擊示威者的24名男子。
“即便是一般的傳統記者，也可以用這種方法處理新聞故事。”布朗尼表示：“你所需要的終極工具就是一雙眼睛，唯一訣竅是仔細審視圖像。我們的許多工作始於開源報道和影音法證分析，但這些都離不開傳統的採訪報道，例如鍥而不捨地撥通專家的電話，向他們諮詢意見。”
全球深度報道網訪問了領域內頂尖的記者和編輯，獲他們推薦了12項技術及12款工具。近年一些追蹤安全部隊對群眾造成傷害的主要調查報道，已經證明了這些技術和工具的效用。
用於揭調查衝突事件的技術
- 第一步，專註於發掘材料。儘可能下載和保存原始視頻和圖像，接着展開驗證真偽、地理定位、時間定位（建立和同步時間軸）等工作。在初始階段，網羅 Facebook、TikTok 等平台的影音材料，以至 CCTV 監控視頻、聲音檔案，儘可能確保搜索範圍足夠廣泛，並且將搜尋記錄里的相關頁面分類歸檔。一般情況下，“何地”、“何時”及“如何”，可以引導你解開關於“何人”的疑惑。
- 利用視頻中的標識來追蹤特定個人，例如獨特的穿衣打扮。埃爾多安到訪華盛頓特區引發示威和衝突，《紐約時報》調查期間發現視頻里有一名光頭男子，他最終成為團隊斷定土耳其安保人員毆打示威者的重要標識。
穆罕默德・古爾扎的牛仔褲膝蓋部位的一個破洞，幫助記者在另外一段沒有顯示其他身體部位的視頻里辨認出他。
- 聯絡和探訪在事發地點一帶的商店，請求查看 CCTV 監控視頻或安保錄像。假如店家拒絕，讓他們看看你的早期調查所得，然後再次提出請求；同樣地，假如目擊者拒絕提供消息，可以讓他看看你的當前調查成果。不少人在弄清楚記者掌握的證據及採訪的意圖之後，都會改變主意。另外，尋求辯方律師披露 CCTV 監控視頻、警方拍攝的屍體錄像等，往往會有收穫。
- 將多段視頻並置播放，然後仔細地審視和比對每一幀視頻。考慮到團隊、甚至機構之間的協作，可以將視頻材料放到容易跟遠程合作夥伴分享的平台，例如 Google Sheets。
- 假如視頻里的時間戳不可靠，可以在多段視頻里尋找共通的時間標識，例如關上車門的聲音、開燈造成的瞬間光線變化等，從而同步多段視頻的時間軸。
藍線顯示 Bellingcat 怎樣憑藉槍響、汽車響號等聲音標識，將拍下希臘邊境難民槍擊事件的多段視頻同步化。圖片來源：Bellingcat、法證建築學及 Lighthouse Reports
- 謹記以熟悉的工具作為首選。假如你要展示某個示威者、或者警員不可能在特定時間之內從 A 點行走到 B 點，只需要在 Google 地圖上輸入相關地點，通過應用程序自動生成步行旅途所需時間。你熟悉的工具通常也是讀者所熟知的，採用這些工具可以更有效地獲得讀者的理解和信任。
- 除非你有確鑿證據、以及令人信服的理據，能夠證明造成他人傷亡的是特定個人，否則你應該將傷亡責任歸咎於特定團體。針對安全部隊里某一個成員提出問責，可能需要多重額外證據，包括人臉識別認證、彈道比對結果。這些證據一般很難獲得，而且在證明傷亡原因上並不必要。
- 以“交匯點”方法，來確認特定人物或物件相對於周遭景物特徵的位置，或者辨認攝像鏡頭所在位置。例如下圖中，在桅杆和教堂尖塔之間繪製一條假想線，再於建築物邊角和特定路徑之間繪製第二條假想線，便能得出一個交匯點。Google 地球專業版允許你在屏幕上的物件之間繪畫直線。
藉助 Google 地球圖像，Bellingcat 確定了拍攝上圖的攝影機所處位置，方法是繪製貫通宣禮塔尖和建築物柱子的第一條直線（黃線），以及貫通遠處屋頂和附近餐廳的第二條直線（紅線），並且找到兩條直線的交匯點。由此，團隊找到了針對也門一個市集的空襲行動，所造成的炸彈坑的確切位置。
- 即便視頻材料的時間戳與你調查所得的時間線無法匹配，切勿武斷地排除該項材料。調查人員發現許多手機沒有準確設定時間，而藉助一個準確的時鐘，可以重新校準這些元數據，使它們同步。
- 重構事件的時間和空間時，切勿過份依賴目擊者的描述，因為關於創痛事件的記憶往往存在嚴重缺陷。《紐約時報》團隊發現，在納姬兒死亡現場的其他數名志願醫護，記錯了他們當時站立的位置，部分人確信某一個方位傳來了兩聲槍響，而最終調查結果顯示狙擊手只從該處開了一槍。
- 查看初期報道時，應該委託專業翻譯員評估報道內容，並且比對視頻證據。Bellingcat 團隊從關於古爾扎死亡事件的初期報道中，了解到古爾扎身處邊境“閘門附近（near the gate）”，但查看多段視頻都沒有發現跟這項描述吻合的視頻證據，反而發現古爾扎當時身處邊境欄柵一個破洞附近。團隊推斷，初期報道因為翻譯失誤而混淆了“破洞（hole）”和“閘門（gate）”。
- 除非有必要協助讀者理解，否則應該避免對視頻施加任何修改操作；假如有必要那樣做，你應該充份說明理由。然而，在不脫離原始視頻的脈絡之下，手動標示以突出特定物件（例如武器），這種做法是合適的。
廣撒網
BBC 團隊 Africa Eye 發表的“蘇丹網絡直播大屠殺”專題報道於2020年5月獲頒“威比獎”（Webby Awards）。團隊編輯馬克・珀金斯（Marc Perkins）提到，儘管這個專題包含了很多開源報道元素，但始終建基於三根支柱之上——開拓性的編碼工作、傳統的採訪報道，以及現場示威者在危難之間舉機拍攝的勇氣。三者之中，以那些拍攝到的視頻資料最為重要。
“這些示威現場串流視頻，絕大部份並非唾手可得的。因此，我們的開源調查員班・斯特里克（Ben Strick）早就編好一套包含英文和阿拉伯文代碼的程序語言，準備好撒網撈取所有串流視頻。”珀金斯續道：“示威發生當天，斯特里克編寫的流程已經就位，讓他能夠實時抓取所有串流。這些串流時有不穩定，經常會消失。不過，斯特里克事前已經花數個月訓練 YouTube 搜尋視頻，那是我和你使用基本搜尋功能肯定無法達到的效果，確實是出色的技術成就。”
珀金斯提到，團隊在調查過程中花了大部分時間，對全部三百段視頻進行地理定位，使用到的工具包括衛星圖像、Google 地圖等。隨後，團隊根據眾多視頻中的聲效、人物和建築物的影子，以至於其他標識，逐步排列出事件的時間順序。
除了斯特里克的開源團隊，參與協作的還包括一位蘇丹製作人、兩位蘇丹記者、數名阿拉伯文翻譯員，以至一些外部的合作夥伴。
“在某種程度上，這跟我們記者過去做事的方式南轅北轍。從前，記者要是取得了一段珍貴視頻，總是趕緊藏好、絕對不向任何人透露，而第一時間跑去找編輯商量。”珀金斯表示：“這樣處理開源數據是行不通的。要完成一幅拼圖，就需要大量的人手和協作。”
最近，珀金斯的同事貝特・朗希爾（Bertram Hill）正在開發和制訂一份綜合清單，清單包含超過二百款開放源代碼和驗證工具，部分專門因應非洲數據庫而設計。
“這份綜合清單標榜是為非洲而設，但事實上它是全球通用的。”珀金斯說道：“我很高興可以跟全球深度報道網分享這份清單。假如每一個新聞編輯室都起碼有一位記者，願意了解一下這些工具，那將可以對非洲這一片大陸產生巨大的影響。”
這些資源已經劃分為超過二十個類別，點擊鏈結可以找到。
委內瑞拉《最新消息報》（Ultimas Noticias）早年發表的一項調查報道，跟 Africa Eye 關於蘇丹大屠殺的專題報道有異曲同工之妙。2014年3月，委內瑞拉首都加拉加斯民眾舉行大遊行，期間有兩名學生不幸喪命。調查團隊通過分析視頻材料，揭示他們的死亡跟政府四名情報人員發射實彈有關。
按時間與空間來整理視頻
Bellingcat 的沃特斯指出，關於古爾扎死亡事件的調查和其他許多開源調查一樣，機構之間的協作是成功的關鍵。在這一項調查中，荷蘭非營利組織 Lighthouse Reports 負責協調工作，“法證建築學”負責分析視頻及進行特別調查，德國《明鏡周刊》（Der Spiegel）及英國天空新聞（Sky News）則負責在土耳其和希臘的實地採訪。
沃特斯的團隊需要對每段視頻進行時間和地理定位，從而展示在希臘邊境附近受傷的全部六名難民。
沃特斯提到，Bellingcat 現在會將調查過程中的視頻搜集階段稱為“發現階段”，一些材料有時候會被用於法律程序，例如有關馬來西亞航空 MH17 航班被擊落的法庭聆訊。
談到有關古爾扎死亡事件的調查，沃特斯詳細地解釋了團隊如何進行地理定位。“所謂地理定位，就是嘗試從一幅圖像擷取每一項信息，然後比對其他資料，找出共通的地理位置。”他續道：“調查初期，我們已經掌握了一個大概範圍。我們從圖像可以看到邊境欄柵線，由此得出古爾扎身處的一個方格範圍。接下來，我們可以看到正對着欄柵的犁溝，這進一步縮小了目標範圍，指出了有可能是古爾扎所在的幾片田野。”
“圖像背景里還有土丘和林木線兩項特徵，它們進一步將目標收窄至兩片擁有相互垂長犁溝的田野。兩個目標當中，只有一個符合連接背景另外兩片田野這項特徵。因此，古爾扎就在那裡，在南面一片田野的西南邊角落。”
完成地理定位、並且以衛星圖像呈現定位結果之後，團隊接着要重構事件的時間軸。沃特斯指出槍響的規律，包括自動連發、兩連發和單發，成為了這項時間定位工作的關鍵。
“發射那些子彈的槍枝，跟 M16 突擊步槍、或其他 5.56 毫米口徑步槍一致，而肯定不是手槍或左輪手槍。”沃特斯續道：“沒有任何一段視頻或照片，顯示當日曾有土耳其部隊接近事發現場。因此，我們相信那些子彈很可能是由希臘安全部隊向土耳其境內發射的。”
用於調查示威衝突事件的工具
- 基於時間軸編輯視頻的工具，例如 Adobe Premiere Pro、Avid Media Composer。利用這些應用程序來整理你的材料，並且顯示於單一個屏幕上，接着使用 Adobe Audition 等聲音工具來同步聲音標識，使用 WatchFrameByFrame 等開源工具協助分析。
- 使用 Google 和 Twitter 的進階搜尋功能，來追蹤搜索視頻。即便是頂尖的開源調查人員，往往依賴 Google、Twitter 搜尋功能多於訂製工具，這些功能實際上遠較許多記者想像的強大。在 Google 上搜尋其他網域時，輸入 site:youtube.com 一類詞組，可以得到更準確的搜索結果。
- 衛星圖像。TerraServer 允許你免費瀏覽現有圖像庫，而 Maxar DigitalGlobe 則在提供高像素圖像上獲得許多調查人員的高度評價。近年的幾項重大調查中，Planet Labs 也扮演了核心角色。
拍下土耳其接壤希臘邊境一帶，成功協助定位數名受槍傷難民的一幀衛星圖像。圖片來源：Planet Labs 及 Bellingcat
- Google 地球。“迄今為止，我們用過最好的地理定位工具就是 Google 地球，它的確讓人讚歎。”沃特斯表示：“它能提供歷史衛星圖像，使用權限也非常寬鬆。它還有一個很棒的‘景觀’工具，例如我們要展示某位敘利亞軍官曾經身處某個位置，我們可以在 Google 地球定位他站立之處，然後利用‘景觀’工具呈現他的視角，這種呈現方式是絕對直觀的。”
- Suncalc。使用這款工具，你可以確認在特定地點的某個時刻，太陽在天空的相對位置。由此，調查員可以利用圖像中的影子，得知相關事件在何時發生。
圖中軍官的影子朝向，幫助 Bellingcat 斷定某座城鎮遭遇化學武器攻擊之前不久，曾有敘利亞高級將領在城鎮周邊進行偵察。
- 嘗試自行開發程序，以將 YouTube 搜尋精準度提升至按指定日期。或者，你也可以尋求跟 Bellingcat 這樣的機構合作，借用他們的自建程序。調查人員發現，YouTube 自帶的搜索功能不佳，即便是使用 Montage 等較好的進階搜索工具，工作起來也常見其不足。
- 歸檔工具，例如 Hunch.ly。這些工具不僅可以自動擷取和保存網頁，讓你毋須記存大量屏幕截圖和網址，還可以在呈現調查報道時，協助證明你沒有篡改任何證據。沃特斯表示：“這些工具不能百分之百解決問題，但已經是我們目前擁有的最佳方案。”
- 人工智能驅動的圖像銳化工具，例如 Topaz。這項技術可以顯著地銳化模糊的圖像，但記者應用於報道時，務必告知讀者這些新圖像反映了技術工具的詮釋。
- 時頻譜。頻率經過可視化，可以用於估算受害者與槍擊者之間的距離。
頻譜將子彈划過槍管的爆裂聲響（紅色）和槍口爆震的“砰”聲響（黃色）可視化。圖片來源：Courtesy Beck Audio Forensics
- Invid。這是驗證視頻材料的關鍵工具，它能幫助你從 Facebook、YouTube 等平台視頻擷取每一幀關鍵圖像，也可以從歷史記錄中搜尋視頻的封面圖像，從而找到材料的原始版本。
- 人物搜索應用程序，例如 Pipl、Spokeo。無論事件發生在哪個國家，這些應用程序幾乎都可以辨識和驗證事件主人翁、目擊者等人物。假如知道目標人物的電郵地址，這些應用程序可以發揮更強大的功能，包括搜尋目標人物的其他聯繫方法、背景信息等。
- 反向圖像搜尋工具 Tin Eye 及 Google 圖片搜索。這些工具可以幫助你尋找網絡上的圖像，包括過去未經裁切的版本。
在調查的最後階段，沃特斯建議引入一雙“全新的眼睛”——邀請一位對視頻材料完全陌生的人來審視當前調查結果，有機會發現此前遺漏的細節。
妥善整理材料的重要性
前面提到，即便記者並非技術專家，也可以採取“視覺驗證法”。然而，記者採取這種方法之前，確實有必要將視頻材料整理得井然有序。
2020年6月1日，美國肯塔基州路易維爾警方執行宵禁令，驅散示威者的行動卻引起了群眾恐慌，民眾和雇客湧進其中一間餐廳躲避。一片混亂之中，餐廳老闆大衛・麥克阿提（David McAtee）遭警員開槍擊中身亡。
《紐約時報》就此展開調查，布朗尼啟動了他的 Adobe Premiere Pro 視頻編輯軟件，在電腦屏幕上並置播放四段視頻，以作比對。
布朗尼將 CCTV 監控視頻（左）和 Facebook 串流直播視頻同步化，從而了解在大衛・麥克阿提的餐廳內的人群，對擊中餐廳前門的胡椒球有何反應。
在屏幕左方，布朗尼播放由當地警方提供的、從三個不同角度拍攝的靜音 CCTV 監控視頻。在屏幕右方，他回放一段拍下事發經過的 Facebook 直播串流有聲視頻，視頻提供了有別於三段 CCTV 監控視頻的第四個角度。比對之下，他發現各段視頻的時間戳並不可靠，因此決定不予採納。於是，他的團隊對各段視頻進行同步化，當中以三個標識作為根據——車燈亮起所造成的光暗變化、直播視頻拍攝者關上卡車車門的動作和聲音，以及視頻中一個行人將右腳踩在地上的一個瞬間。
“我們有了四段可以串連在一起的視頻，由此藉助直播串流視頻的聲音，‘聽到’靜音 CCTV 監控視頻所拍下的每一個動靜，包括誰先開槍，以至什麼原因導致了這宗致命悲劇。”布朗尼解釋：“我們可以釐清，警方當日有沒有違反驅散非暴力群眾的行動守則，這影響我們怎樣對當天的事件下結論。”
警方當然了解他們的裝備，清楚知道胡椒球槍是非致命武器。然而，憑藉視頻重構的事件場景顯示，麥克阿提無法即時認清面前威脅不足以取他性命，而需要依靠一系列的視覺線索來理解自身處境——他看到桌上的一個瓶子突然爆破，目睹某物件在他侄女頭部僅數英寸外划過、並且擊中餐廳正門，接着是一群身穿深身制服、手持袖珍武器的男子向他逼近。思緒混亂之際，麥克阿提以他的槍枝開了一槍，引來警方發射實彈將他擊斃。
與此同時，當今媒體往往將報道焦點放於示威現場的死傷人數，而忽略了針對示威者的所謂非致命暴力。
法國製片人大衛・杜弗雷斯納（David Dufresne）年前調查針對“黃背心”示威者的暴力行為，示範了如何調整報道焦點，從而揭露警方有系統的打壓行動。通過調查，他發現了超過800起警方以暴力或不當手段打擊示威者的案例，其中24起涉及致盲、279起涉及頭部創傷，調查項目獲得2019年法國新聞大獎的肯定。
面對多場示威的大量受傷事故，杜弗雷斯納決定將焦點置於調查廣度、而非深度。雖然如此，對於自網絡獲得的每一項圖像、X 光片或視頻材料，他依然仔細地進行驗證核實。他發現，metapicz 工具可以有效地協助驗證這一類元數據。
杜弗雷斯納後來繼續進行相關調查項目，截至2020年6月中旬，他合共記錄了950起警方針對示威者使用暴力的案例，其中340起涉及頭部創傷。
開源調查也有讓人亢奮的時刻
對於沃特斯等一眾調查人員來說，如何向觀眾展示原始證據，特別是怎樣令觀眾能夠直觀理解這些證據，是既令人興奮、也考驗創意的挑戰。
Bellingcat 呈現有關難民在希臘邊境遭槍擊的調查報道時，因應事件中每一項細節的證據分量，而對每一項發現闡明不同的事實標準。
“基於證據優勢，我們只能說開槍擊中古爾扎的很可能是希臘安全部隊。”沃特斯續道：“然而，關於當日上午10時57分發生的一幕，我們可以認定希臘安全部隊射傷了另一名難民、也就是我們所稱的第四號受害者。這一項主張已經超越合理懷疑。”
雖然“視覺驗證法”經常被形容為將一堆拼圖慢慢地拼湊成為重要證據，但這項工作也有讓記者們靈光乍現、心情亢奮的時刻。
“這一類調查也有令人腎上腺素飆升的時刻。”布朗尼談到《紐約時報》團隊對敘利亞醫院遭遇轟炸所做的調查：“當時有一位消息人士取得了俄羅斯飛行員之間的通訊頻道，於是我們一點一點地發挖其中信息，甚至找人幫忙建起了類似警用掃描儀的系統。我認為整個調查的精彩時刻，在於兩名團隊成員清楚聽到了俄羅斯飛行員朗讀出一家醫院的坐標，而那家醫院正是我們的其中一個調查對象。過了不久，那名飛行員確切地對相關坐標實行了轟炸。”
“就是這樣，我們偵破了這一起案子。”
Rowan Philp 是全球深度報道網的記者。他曾是南非《周日時報》的首席記者。作為一名駐外特派員，他報道過全球20多國的新聞、政治、貪腐和衝突事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