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網絡迷因:她是如何從哈佛高材生變成陰謀論信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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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分析Facebook上的帖子,《紐約時報》的報道展示了一位受過良好教育的女性如何在短短5年內(2016-2021)成為陰謀論的信徒。

瓦萊麗·吉爾伯特(Valerie Gilbert)是哈佛畢業的紐約客,自稱“表情包女王”。作為陰謀論派別“匿名者Q”(QAnon)的信奉者,吉爾伯特通過廣泛傳播的信息攻勢,與“撒旦戀童癖”集團的全球網絡作鬥爭。她相信,這正是前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肩負的重要責任,而背後授意者是軍方高層。至於她的戰鬥武器,就是在虛擬的網絡世界轉瞬即逝的表情包。

凱文·羅斯(Kevin Roose)在《紐約時報》撰寫名叫“The Shift”的專欄。他在這裡討論有關技術、商業和文化的相互作用。通過追蹤吉爾伯特分享的表情包,他探討了她走向激進之路。他的文章《無懼真相為何,QAnon 數字戰士始終勇往直前》,既有傳統的報道,又借用從吉爾伯特臉書上提取的表情包來傳達她的個人聲音。從這篇報道,我們得以了解一位心灰意冷的精英作家和女演員如何從偽左翼轉變成徹底的 QAnon 信奉者。

表情包是傳達社會政治訊息的有力媒介,它能在最小的信息空間內聚集起大量的意義和信息。在互聯網時代,表情包是激進主義者最重要的媒介工具之一,而羅斯的報道準確地展現了這一信息媒介是如何發揮效用,並讓我們知道這一工具背後的使用者面貌極其多元。

Storybench 就此採訪了羅斯,探究這篇報道是如何寫成的。為使行文簡短清晰,本篇訪問經過編輯。

Storybench: 你是如何開始寫這個故事的?靈感是什麼?你又是如何認識瓦萊麗·吉爾伯特的?

羅斯:我大概在2019年就認識了瓦萊麗。當時,我正在製作一個播客,並在努力尋找願意和我交談的 QAnon 信奉者。如果沒記錯,是我的一位製片人在推特上發現了她。她當時在推特發表了有關 QAnon 的言論,上面的資料顯示她來自紐約。這點很有吸引力,因為這意味着我們也許能夠見面。於是我聯繫了她,而她願意和我聊聊。見面之後,我們做了一個很長的採訪。雖然最後並沒有剪成播客,但我們一直保持聯繫。最近一次是大概幾個月前,我只是隨意地問她“最近還好嗎?有什麼好玩的事嗎?”寫這篇報道是因為我認為她的故事值得被講述。很多人認為QAnon的信徒不是蠢,就是沒怎麼讀過書,或者只愛“洋蔥新聞”。我想通過她的故事向大家表明,這個群體里也有一些受過很好的教育,經濟條件也很不錯的人。

你是如何開始對 QAnon 產生興趣並書寫相關報道的呢?

我一直報道有關互聯網和社交媒體的事,而2019年3月15日的新西蘭清真寺槍擊案就像某種催化劑,促使我更深入地了解網上的極端主義和激進化之路。這次槍擊對我產生了很大的影響,讓我真切地意識到網絡上的極端主義與真實生活中的沒有什麼不同。事情並不會因為發生在網絡而顯得不那麼嚴重。相反,網絡上的聲音還有可能激發現實生活中極端事件的發生。正是那次事件之後,我意識到自己必須深入探索這個話題。

這篇報道的視覺元素真的很突出。通過吉爾伯特的臉書帖子,我們了解到她是如何從討論吉爾·斯泰因(Jill Stein,曾兩度代表左翼的綠党參加美國總統選舉)及素食主義到最後發表大量極右翼言論。這些視覺元素是怎麼實現的呢?

早在2016年,瓦萊麗·吉爾伯特就在分享有利於民主黨的表情包。圖片:屏幕截圖

讓她講述自己如何成為 QAnon 信徒是一回事,讓讀者親眼看到她的演化歷程又是另一回事,而我覺得後者更能促使人思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的臉書頁面有點像在實時講述這個故事。你可以看到她是如何從民主黨人轉為支持對民主黨人失望的吉爾·斯泰因,然後又越來越喜歡像朱利安·阿桑奇和愛德華·斯諾登這樣的反文化人物或者說 “黑客活動家”。而且她十分支持2016年的北達科他州反對輸油管道事件。從這些貼文中,你能看到她的世界觀是如何逐漸形成的。我認為這一點超級有趣。我與報社的信息圖表團隊合作,選擇了一些能展現她的思想變化的帖子。我認為這在某種程度上能引起人們的共鳴。他們很有可能會想“啊,我見過有人發這種表情包”或者“我認識有人有類似的想法”。臉書貼文是我們都非常熟悉的表達形式,它也讓我的報道更有層次。

你認為表情包與激進化現象有什麼關係呢?它又與文字為主的媒介表達有什麼不同呢?

我認為,在當今的世界,表情包是傳達各種政治信息與博弈的最基本場域。越來越多的政治家、公司都在擁抱這一工具。它能快速有效地引導人們以某種方式思考和談論某件事。當然,表情包絕不僅僅是一種政治工具,或者某種激進主義者才會使用的東西。它們無處不在,只是激進主義者也許比任何人都更早地意識到可以利用表情包來傳達自己的激進化主張。也就是說,如果你懂得用好玩的表情包來傳達自己最極端的意識形態,你就不會是一個讓人退避三舍的、憤怒的、會焚燒十字架的白人至上主義者,而更接近一個在網上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的新納粹主義者。這樣,你的受眾也當然就更多。可以說,表情包是一種很好的方式,讓人們去思考某件事,但又不必太過嚴肅。你大可以只是跟女權主義或者 “偉大的取代理論”(一種極右翼和白人至上主義的陰謀論,該理論認為,在“取代論”精英們的共謀下,法國的白人人口——以及歐洲的白人人口——正逐漸被非歐洲人口——特別是來自非洲和中東的阿拉伯人、柏柏爾人和撒哈拉以南的穆斯林人口——通過大規模移民、人口增長和歐洲出生率的下降而取代)開個玩笑。如果你能把你嘲笑的對象變成一個笑話,那麼即使是那些很有可能會不認同你的人,也不太可能被你的言論所激怒。而這正是極端主義者常常採用的重要策略:你絕不應該讓別人知道你到底是在認真討論某事,還是只是在開玩笑。

藉助表情包的傳播力量,你認為 QAnon 或者說反右極端主義會擁有怎麼樣的未來呢?

我認為 QAnon 本身可能正在消亡,諸如內部人士泄露政府內部調查和類似的言論,都使得它越來越不可信。特朗普不再是總統這事,也使得運動的能量消退了不少。但這並不意味着 QAnon 的信眾將會去閱讀報紙,觀看有線電視新聞,成為主流的保守派或自由派。我認為他們會繼續尋找新的陰謀論以及緊盯精英階層的錯失。就算這一切都不再和 QAnon 有關,但也會發展出其它的什麼運動,而表情包和網絡文化會始終扮演重要角色。可以說,這個群體是有自己的審美堅持的:他們認為反思應該自己多做研究,而不是盲目接受主流媒體的訊息。

《紐約時報》注意到,2021年,瓦萊麗·吉爾伯特的推文發生了巨大變化。特別是在1月6號的美國國會騷亂之後,她發布了大量 QAnon 陰謀論。

和晚間新聞相比,QAnon 的信奉者更相信朋友們發來的表情包。這裡面幾乎蘊含著一種有關“粗糙”的信息傳播美學:某件事看起來越糟糕,越沒有經過修飾,就越有可能是真的。這些信息雖然大多是網絡傳言、舊截圖和維基百科頁面的拼湊,但它會被解讀成人們努力深挖後接觸到的禁忌真相。對這個群體來說,這些信息比西裝革履、照着提詞器播報新聞的人真實多了。

你認為 QAnon 信眾中有很多像吉爾伯特這樣受過高等教育、有經濟能力的人嗎?他們也是這些陰謀論的傳播者之一嗎?

1月7日,瓦萊麗-吉爾伯特分享了一張特朗普支持者衝進國會大廈的圖片,但聲稱這些人是 “反法西斯主義者”。屏幕截圖

我很難確切估量這個群體有多大,但我遇見過不少教育程度比我高、學位比我多的 QAnon 信徒。幾個星期前,《大西洋月刊》刊登了一篇有趣的報道,對在國會騷亂中被捕的人士進行了某種數據分析,發現他們這並不是大家以為的那種經濟條件不好而被社會拋棄的憤怒的年輕人,然後他們之所以轉向極端主義只是為了尋找某種自我價值。他們中的許多人是 CEO 或者企業主,是經濟條件很好或者受過很好教育的人,不是我們想當然的以為的沒受過多少正規教育、支持共和黨的紅州人。

人們對你的報道有什麼反饋呢?

大家的反應真的很有趣。很多人表示“噢,這事也發生在我媽媽身上”、“我哥哥身上”或者“我鄰居身上”。我認為,目前來看,QAnon 或者類似的陰謀論社群已經足夠龐大,許多人都真的認識某個參與其中的人。很多人會對此感到沮喪和悲傷。但也有很多人在尋找答案。他們想知道,一旦某人開始相信這些言論,我要如何與他們交談?如何說服他們不要完全相信 QAnon?所以我認為有很多人在尋找解決方案。

本文首次由 Storybench 發表於美國東北大學新聞學院的刊物上,全球深度報道網獲授權翻譯轉載。


Taraneh Azar 目前在美國東北大學學習新聞學和政治學,其研究重點為網絡社區和病毒性傳播內容。她的文章曾刊載於東北大學的《政治評論》、Storybench 和 The Scope 等平台。 想了解更多,請訪問她的個人主頁:Taranehazar.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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