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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每年，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的肖倫斯坦媒體、政治和公共政策中心（Shorenstein Center on Media, Politics and Public Policy）都會為那些對美國聯邦政府、政治，和地方、州或國家層面的政策有直接影響的調查性報道頒發戈德史密斯獎（Goldsmith Prize）。2022年，有六個報道團隊進入了這一獎項的最終候選名單。本文介紹的《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系列報道調查了美國救災機構的失誤。本文首發於肖倫斯坦中心下屬的《記者資源》（The Journalist’s Resource），全球深度報道網獲授權轉載，這篇文章展示了《華盛頓郵報》團隊完成這篇報道的全過程。
《華盛頓郵報》報道團隊花了很多功夫才得到聯邦緊急事務管理署（FEMA）不願意分享的數字。在記者 Hannah Dreier 和 Andrew Ba Tran 想出了如何從一個半死不活的政府網站上提取數據的方法之後——每次提取950萬條記錄，每次1000行——他們發現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嚴重辜負了創立之初的使命。
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的使命是為美國準備和應對自然災害，如颶風、野火和洪水等，還負責監督聯邦層面的社會恢復工作，包括分配資金以幫助社區重建。
但是 Dreier 和 Tran 的調查顯示，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近年來拒絕了絕大多數災難倖存者的援助請求。當這兩位記者在2021年的《華盛頓郵報》上報道他們的發現時，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拒絕了近90%的幫助修復房屋、埋葬親人和支付各種其他恢復費用的申請。他們了解到，即使在全國範圍內人們對這類援助的需求出現了上升，申請批准率卻從2010年的63%下降到2021年的13%。
2021年，Dreier 和 Tran 調查了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多年來的工作。在走遍全國，進行了近300次採訪，提交了幾十份申請公共記錄的請求，分析了數千份文件，並建立了多個數據庫後，他們發表了一系列故事，展示了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的種種情況：
- 系統性地拒絕向美國南方腹地的黑人家庭提供援助。
- 為低收入家庭建立臨時住房，在他們找到新家之前就將一些人趕走。
- 資助減災項目所需時間太長，以至於一些社區在收到幫助解決第一場災難的資金之前，又遭受了同樣類型的災難。
- 拒絕了在新冠疫情初期失去親人的人提出的葬禮援助請求。
報道截圖
Dreier 和 Tran 發表的《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的災難》（FEMA’s Disasters）系列報道引發了變革，促進了新的立法，並迫使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修改其政策，公布申請批准率，並與美國住房和城市發展部合作進行住房援助和個案跟進。
2021年12月，美國總統拜登簽署了一項行政命令，指示負責監管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的國土安全部“設計和提供一個簡化的在線災害援助申請方案”，並與各州合作，讓處於不同能力水平的人們都更容易申請和獲得災害援助。
《記者資源》（The Journalist’s Resource）聯繫了 Dreier 和 Tran ，採訪了他們如何進行這次報道的，並為希望從事類似項目的其他記者提供指導。他們非常樂於提供幫助，在一系列問題上提供了見解和建議。下文將分享他們在構思故事、獲取政府數據、採訪並與消息來源建立關係以及學習如何進行數據新聞報道方面的六個技巧。
1. 假設人們希望被記者採訪
由於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拒絕了大多數採訪和提供信息的請求，Dreier 和 Tran 找到了其他途徑來獲得他們所需要的信息，以了解該機構如何應對災害和援助請求。Dreier 在不久前加入《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擔任調查記者之前，曾是《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的美國公司新聞記者，她走訪了全國各地飽受摧殘的社區，並尋求採訪災難倖存者和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的工作人員。
Dreier 表示，讓陌生人談論他們自己的掙扎，讓員工透露僱主不希望新聞機構掌握的信息是相當困難的。但她一直試圖和人們接觸，直到他們明確表示不希望被採訪。
Dreier 說：“我試着假設每個人都想和我說話——直到他們明確告訴我不願意。”
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官員堅持認為，其下屬的新冠葬禮援助計劃呼叫中心工作人員不會與她交談。當 Dreier 請求NGO 工作人員幫忙聯繫在野火中失去家園的人時，工作人員也告訴她這些家庭不願意被採訪。
儘管如此，他們最終還是採訪到了一些人。如果 Dreier 沒有拜訪加利福尼亞州奇科城（Chico）的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營地，並請當地居民分享他們的經歷，或使用 LinkedIn 追蹤近100名呼叫中心員工，她就不可能完成這些採訪。一名在家中辦公室接聽尋求援助的電話的員工甚至允許 Dreier 和他共度一天。
“我只是認為，在你真正知道對方對談話不感興趣之前，就要一直堅持下去。”Dreier 說，“我飛到加州，出現在他們的門前，他們看到我時超級高興。他們非常歡迎我，很高興有人願意傾聽他們的故事。”
2. 避免以將公眾作為受害者、將政府機構作為壞人的方式來報道
相反，要尋找機會向受眾展示，公共政策問題往往比它們看起來更複雜。
Dreier 表示“不要總是尋找壞人”，因而她試圖了解影響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決策的各種因素。
她不確定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的官員是否出於惡意拒絕了人們的援助請求，但他們的確在意識到某些規則阻礙了合資格申請人獲得援助後，也沒有做出改變。
Dreier 為這一調查項目撰寫了大部分的文章，她通過對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工作人員的採訪和觀察，展現了原本是想幫人的規則是如何產生意想不到的後果。例如，該局關於財產所有權證明文件的政策，使得一些黑人家庭無法獲得災後重建援助的資格。
Dreier 和 Tran 在報道中寫道，在美國南部，超過三分之一的黑人擁有的土地“是非正式地傳下來的，而不是通過契約和遺囑。這是一個可以追溯到實施吉姆・克勞法的時代（1876年至1965年間美國南部各州以及邊境各州對有色人種實行種族隔離制度的法律）的習俗，當時黑人被排除在南方的法律體系之外。當土地以這樣非正式地傳下來時，它就成了繼承人的財產，這是一種家庭集體持有財產的所有權形式，沒有明確的所有權。”
在該系列的第二篇報道中，Dreier 描述了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的一位專家的失敗經歷，他試圖幫助阿拉巴馬州世代居住在同一塊地產上的黑人家庭在遭遇龍捲風之後獲得重建家園的資金，卻沒有成功。
“你越能幫助讀者進入故事中每個人的的腦袋裡，他們就越有可能閱讀這個故事，你就能了解到當中的複雜性，” Dreier 繼續解釋說，第二篇報道 “表明（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的）工作人員自己也很沮喪，有助於讓人們理解這些政策確實存在問題。”
3. 提醒消息源你不是朋友——你是一名正在工作的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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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是，消息源要知道，即使你的報道可以使他們受益，即使他們可能已經與你分享了個人詳細資料並與你相處了相當久，你仍舊不是他們的朋友。
Dreier 建議提醒消息源，特別是那些沒有與記者合作經驗的消息源：他們必須明白，自己所說的和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可能出現在新聞報道中，除非你（記者）同意其中一些內容可以不被記錄。
以下兩個跡象表明消息源可能對記者的角色感到困惑：他們就如何處理你正在採訪的問題向你徵求意見，或者他們向你分享可能對自己造成傷害的信息。
Dreier 指出：“最初建立信任是很難的，一旦你有了這種信任，又總是會存有擔心，因為你不希望他們過於信任你。”他接着補充說，“當一個人靠近你，對你的生活瑣事如此感興趣，這會讓人放鬆警惕。”
Dreier 認為，無論你是否需要捕捉某些細節或對話，在筆記本上寫字或使用錄音機都是提醒人們你正在工作的好方法。 她表示這些視覺線索能提醒人們你的角色。
但有時，她覺得有必要明確說明自己與消息源的關係。她說：“有時，我就會說‘我不是你的朋友’。雖然這令人很尷尬，但我認為有時你必須這樣做。”
4. 如果你不能從一個政府機構獲得數據，去檢查一下它是否隱藏在其網站的某處
當《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快速反應調查小組的數據記者 Tran 第一次查找有關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援助申請批准率的數據時，他無法獲得這些數據。該網站提供的信息鏈接無法正常使用，這意味着 Tran 不得不想出另一種方法來獲得些數據。
他利用自己的編程技能，從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網站的軟件界面中找到數據並提取下來。
Tran 說：“這種情況很罕見，但你有時可以發現它藏在網站的某個角落中。就是要不停去嘗試，四處找找看網站上有哪些接入點可以使用。”他通過這種方法，在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的網站上發現了這些數據，然後和 Dreier 用一次收集1000行數據的方式零散地獲取了數據。
他需要手動調整這些數據的格式，以便能將其與人口普查數據進行比較，看看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網站在申請批准率方面是否存在種族差異，之後他們發現這種差異確實存在。
他們報道發現，“在全國範圍內，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因為產權問題拒絕了大約2%的災害援助申請者。根據《華盛頓郵報》的分析，在黑人占多數的縣，這一比例是通常情況的兩倍，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黑人有兩倍的可能性以非正式方式繼承財產。而在美國南方腹地的部分地區，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因為申請者無法證明財產所有權而拒絕了多達四分之一的人。”
5. 要想學習數據新聞，做是最好的方法
從嘗試重新做一個你所欣賞的數據項目開始。
Tran 說：“獲得他們所使用的數據集或與你所在地區相關的數據，然後把那個項目重做一遍。你會在這其中學到不少東西，特別是如果這些記者把他們的方法放在 GitHub 上。”
GitHub 是一個編程社交網站和世界上最大的源代碼庫。許多新聞機構把他們的開源項目放在 GitHub 上，這使得其他新聞編輯室的工作人員可以根據他們的需要使用這些項目。
《華盛頓郵報》記者 Andrew Ba Tran 發布在 Github 上的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的數據分析樣本。網頁截圖
例如，Tran 在 GitHub 上發布了他為報道所做的數據和分析，顯示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援助項目的資金往往在災害發生多年後才送達社區。
如果你需要幫助，Tran 建議向你認識的或者關注的數據記者提出請求。你也可以通過國家計算機輔助報道研究所（Investigative Reporters and Editors 的一個項目）或 News Nerdery 的 Slack 頻道找到合適的數據記者。
他說：“數據新聞界是非常開放和好客的。你只需要找到一個項目來應用這些獲取和分析數據的技能。”
6. 參加數據科學課程
你可以在大學裡學習，或者通過頂尖學院在網絡教育平台上（如 edX 和 Coursera）開設的免費課程學習數據科學。
Tran 說這就是他的學習方法。他學完了幾個免費的網絡課程，包括麻省理工學院的13周課程 “數據分析的力量”（The Analytics Edge），以及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18小時課程 “數據科學家的工具箱”（The Data Scientist’s Toolbox）。
他敦促記者不要因為對自己的數學技能缺乏信心而不去學習如何獲得和分析數據集。
他說：“成長過程中，我的數學很糟糕。但是一旦你開始養成（分析數據）的習慣，你就會發現其中的慣用模式。一旦你經歷了第一個（數據項目），數據新聞對你來說就不可怕了。”
Tran 曾在衛斯理大學和美國大學教授數據新聞學。她還創建了一個免費的網絡課程 “Using R for Data Journalism”，教記者如何使用開源編程語言R。
該課程屬於德克薩斯大學奧斯汀分校的奈特美洲新聞中心開設的一個網絡課程——的一部分：“針對記者的R語言入門：如何在數據中尋找選題線索”（Intro to R for Journalists: How to Find Great Stories in Data），Tran也是這一免費課程的講師。
Denise-Marie Ordway 在為美國和中美洲的報紙和廣播電台擔任記者後，於2015年加入《記者資源》（ The Journalist’s Resource）。她的作品曾出現在《今日美國》（USA TODAY）、《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和《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上。她是2013年普利策獎的最終入圍者，也是2014-15年度哈佛尼曼學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