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數據可視化愛好者,那一定看過《南華早報》數據新聞團隊的作品。
作為世界上最有趣的數據新聞團隊之一,他們的作品獲得過多項國際大獎,包括 Sigma Awards 數據新聞獎、凱度信息之美獎、Malofiej獎。

《南華早報》部分數據新聞作品
在這篇由數據新聞媒體 Nightingale(《南丁格爾》)的記者傑森·福雷斯特(Jason Forrest)和雷達·瓦希德(Raeedah Wahid)進行的訪談中,《南華早報》創意總監達倫·朗(Darren Long)、設計師馬塞洛·杜哈德 (Marcelo Duhalde)和阿道夫·阿蘭茲(Adolfo Arranz)會分享他們在設計理念、團隊協調和跨部門合作等方面的經驗和體會。
澎湃新聞數據新聞團隊“澎湃美數課”(微信公眾號 ID:Studio839)將這篇訪談翻譯成了中文,譯者石秦一。
傳遞信息,而不是“秀”技
Q: 達倫,你在2020年第比利斯數據節(DataFest Tbilisi 2020)的演講中說過“視覺也是數據”,那你們是如何在媒介和數據可視化之間架起橋樑的?
阿道夫:當我2011年來到《南華早報》時,我們開始設計獨立的報紙封底。我們想製作大型信息圖表,做客觀報道,將可視化的數據、令人印象深刻的插圖或圖表、龐大的文本解釋結合起來。我就是為此而來的,我最擅長的就是將插圖、故事和圖表融合起來。
從那時起,我們有了很大變化。到了現在,我們不只是專註在報紙設計上,還在探索在線項目和動畫作品。我認為《南華早報》數據新聞作品的標誌之一就是使用插圖,沒有多少新聞機構是這樣做的。對我來說,大型的數據可視化挺好,但加入插圖、照片或視頻,可能會提高讀者的閱讀興趣。

Stuck in limbo - 陷入兩難境地
馬塞洛:對我來說,從報紙端轉型到網頁端是挺困難的。我已經50歲了,如果我想要學習代碼,等我學完,可能整個編程規則又不一樣了。
所以,我的發展方向主要是,講好視覺故事。總會有人用代碼或設計來幫助你實現你的想法,最重要的是如何發現和處理故事、如何整合資源來講故事。如果你選擇動畫、插圖或是數據可視化等方式,這真的很重要。
不過,更重要的是,數據要準確。這需要深入的研究、強有力的信息支撐。我已經在信息圖表領域工作了25年,看到許多變化趨勢,數據可視化就是其中一種。突然之間,許多地方都開始製作數據可視化作品,有些藝術家會設計具有藝術性的、吸引人的視覺或幾何圖形,但我們在這方面總是盡量小心。
如果連我們都難以理解數據可視化的內容,那麼受眾也會無法理解。有時候,想要讓讀者理解數據,一個複雜的可視化形式還不如簡單的表格或柱狀圖。我們需要意識到,我們是在傳遞信息,而不是在向世界展示我們的技能。

You're choking - 你正在窒息(製作過程)
“瘋子”的想法
Q: 截至目前,你們最喜歡的作品是什麼?為什麼喜歡這些作品?
馬塞洛:有時,我最喜歡的作品並不是那些最成功的作品,而是跟情感、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作品。這些報道的內容往往是人們經常要面對的問題,又或是那些被社會遺忘的人。
前段時間,我報道了新冠疫情期間的難民故事,講述尋求庇護者和難民的經歷,這是我目前最喜歡的作品。我開發了一個網頁、用報紙的兩個版面來傳播這個作品。它的瀏覽量或許不高,但我十分享受製作它的時光。

A desperate decade for refugees - 難民們絕望的十年
阿道夫:我最喜歡的作品有好幾個。
一個是老項目《九龍城寨》(Kowloon Walled City),只是我有時會改變心意。一開始我可能最喜歡這個作品,但過段時間,我會發現其中的一些問題。如果我重新報道的話,可能會採用別的方式。

City of anarchy - 九龍城寨
另一個是《安全的天空》(Safe Skies)。它既有報紙版,也有網頁版。我用一千個點鋪滿整整一頁,來代表航班數量和事故數量。我在短短几天之內就完成該作品,就像報道突發新聞一樣。

Safe skies - 安全的天空
達倫:關於《安全的天空》項目,有兩件事讓我印象深刻。當阿道夫第一次想到他的可視化方案時,那真是靈光乍現的時刻。我記得他從桌上跳了起來,叫喊着“我想到了” ,還跑來跑去。他後來設計了那些點,那真是相當神奇的時刻。
當我把這個作品交給報紙的編輯時,編輯對我說:“你完全瘋了,這沒有任何意義”。等我們跟他解釋後,他才理解。之後,阿道夫憑藉這個項目贏得了許多獎項。我也能給當時的編輯發郵件:“嘿,現在誰是瘋子?”
把創意放在第一位
Q:你們是如何構思這些圖文並茂的作品?怎樣去用可視化呈現大量數據?你們從哪裡學習到設計原則?如何開拓藝術視野?它們又是如何演變的?
阿道夫:這取決於不同的主題和項目。當我開始項目時,會先用素描紙做一個粗略的草圖,最後會有成形的草稿。我經常用這個方法來做報紙封底的作品,這能有效地向編輯推銷故事。

A question of taste - 一個品味的問題(左為草圖,右為定稿)
馬塞洛:我們的想法來自於整個團隊的討論交流。我們總是與達倫討論想法,比如某個故事的意義所在。我們並沒有無窮無盡的資源,我們沒有衛星圖像和遍布世界的攝影師。因此,面對我們想傳遞的信息,我們要採用聰明的方式。
此外,我們盡量不跟隨其他新聞機構,而是嘗試用不同的方式或角度來報道故事。我們總是通過團隊合作來構思和開發新項目,當我們報道新冠疫情等大事件時,我們會團隊行動,保證我們的報道更加全面。
我們還需要確定的是講故事方式和可視化風格。
我們會嘗試不同的解決方案,反覆測試和犯錯。我們擁有多元化的部門成員,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知識背景和資源。我們會對新的想法和表達方式保持開放態度,一直把使用最具創意的方式來講故事放在第一位,這可以解釋在某些團隊合作開發的項目中,可視化風格不一致的原因。
當然,我們會努力保證項目之間風格的一致。但是,我們也會找到不同的數據解讀方式和可視化形式。
達倫:生產視覺故事需要不斷的探索。
我們會獨立研究、寫作、報道和編輯。每當我們有新主題,我會看到同事們沉浸在每個主題中,尋找大量資料,彷彿從各種地方獲取信息,將它們放在桌子上,逐步篩選和剔除信息,直到他們找到問題核心。
重申一下剛剛馬塞洛說的不同風格問題:《南華早報》有很強的視覺辨識度,這不只是與手繪的視覺元素有關,更重要的是我們的設計理念——通過研究和信息簡化,讓沒有任何專業知識的人都能理解故事的內容,獲取大量信息。
Q:你們已經談到團隊合作。通常每個故事會有多少人參與?他們的角色是什麼?團隊一般需要多長時間來製作作品?
阿道夫:當我們發布新冠疫情項目時,我們在一天內就完成了獨立頁面。我們所有人都參與其中,並高度集中注意力。那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緊張的一天,但我們最終按時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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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會有兩類不同的項目:一類是大家一起工作的項目,比如突發新聞和需要更多人手的項目。另一類是非常個人化的項目,這種項目往往是長期的,當然,你可能會需要其他團隊成員的幫助,但這是需要你獨立完成的項目。
馬塞洛:沒錯,這取決於不同主題。如阿道夫所說,我記得幾個月前,我們開發了一個關於深圳40年發展的項目,由丹尼斯·黃(Dennis Wong)和我負責製作。這個項目的數據易得,交互方面也比較簡單。當時我們只花了一周的時間就完成從研究到產出的全過程。
前段時間,我們報道被困在泰國洞穴中的孩子們。當時我們在兩天內就完成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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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倫:這個團隊的優勢之一,在於它的靈活性和不斷學習的能力。比如,新冠疫情爆發時,我們就意識到“這將是世界上最大的故事”,在經歷SARS之後,我們有點預測到這可能會是全球性事件。因此,我們不斷迭代報道角度,從交通位置到病毒傳播的方式等方面,來解釋為何新冠病毒會傳播如此之快。
從這些報道中,我們學習到面對不斷演變的事件時,如何不斷做出反應和持續追蹤事態變化。這對我們來說是一種突破,是我們強有力的報道武器。
向只有結論的信息 Say No
Q:你們談到了六人團隊之間的內部合作,那麼你們有沒有用類似的方法與團隊之外的其他部門合作過?
達倫:是的,我們合作過很多次。問題是,其他部門往往只會帶着結論來找我們,卻沒有數據支撐。他們會說:“我們想要一個可視化形式來解釋這個結論。”
然而,我們的工作方式是,我們需要獲得所有的信息,分析數據並得出結論。
我們有過很成功的合作,但每次都有點像一場教育,我們需要告訴他們:“是的,這是個偉大的想法,但我們不確定這是不是正確的結論,我們需要一起看下數據”。
這可能會讓雙方都感到有點沮喪。但是,隨着我們的學習和進步,我們希望一起合作報道越來越多的數據故事。
馬塞洛:當編輯們跟我說,他們要報道某個故事,而不是丟一堆數據給我時,我會更加輕鬆。
幾年前,整個團隊參與了一個名為“中國製造2025”的項目,我分到的主題是5G和半導體。當時我的合作夥伴為我提供了紮實的信息,我能夠很順利地就我想可視化的內容向她提出問題。

《南華早報》數據新聞團隊
我認為,當新聞編輯室相信我們時,他們會說:“我們想要這個東西,你將是製作這個作品的主導者”,而不是只給我們少量的總結式信息。通過這種方式,即使這是其他部門的報道,我們也能感覺到對作品的所有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