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暴力是一個複雜和充滿禁忌的話題，經常沒有辦法被很好地報道。在戰爭時期，識別性暴力、保護消息來源，並以道德的方式對相關議題進行報道尤具有挑戰性。與敘利亞和前南斯拉夫的衝突一樣，俄烏衝突期間的性暴力也成為收到關注的話題，記者要如何對這類話題進行負責任地報道？
為了讓記者分享相關經驗與技巧，GIJN最近舉辦了關於調查和報道與衝突有關的性暴力（CRSV）的網絡研討會。2022年11月3日，發言人Alix Vuillemin、Lauren Wolfe和Gavin Rees一起探討了這個棘手的報道話題。
識別性暴力和性化暴力
首先，關於術語的說明。專家們越來越多地使用“性化暴力”（sexualized violence）一詞來代替“性暴力”（sexual violence），以便準確描述犯罪者的動機——即行使權力和控制，而不是實現性滿足，人們也將這兩個詞互換使用。
女性爭取性別公正倡議組織（Women’s Initiatives for Gender Justice）的高級宣傳顧問 Alix Vuillemin 討論了這些罪行在戰爭和衝突地區表現的基本原則。
Vuillemin說：“有衝突的地方就會有性暴力，從來都是這樣。”
這種類型的暴力被定義為“在衝突期間或與衝突有關的、由任何人實施或針對任何人實施的故意的、非自願的、具有性特徵的行為，而不論其對象的年齡、性別如何。”
Vuillemin強調，性暴力並不是強姦的同義詞。割禮、強迫裸體、記錄或分享親密照片、性羞辱（如強迫某人穿上他們不認同的性別服飾）和性騷擾都是性暴力的例子。
Vuillemin指出，有一些外部指標可以預測性化暴力：失蹤、疏散、抄家、武器或小型武器的擴散、在營地和檢查站的拘留、勝利或失敗後的部隊調動以及搶劫都是預示着衝突地區性暴力發生的指標。
記者應該熟悉《海牙性暴力原則》（The Hague Principles on Sexual Violence），這是一個以倖存者為中心的、具有文化敏感性和包容性的框架，適用於與受害者互動的任何人。
Vuillemin說，確定一件事是否具有性的要素，關鍵的判斷依據是施害者、受害者或他們各自所在社群的看法。
通常情況下，性暴力被用作戰爭武器之一，因為它針對的是整個社群。記者需要記住，在以榮譽為基礎的文化中，女性通常會成為性暴力的目標，因為這可能會影響她的家庭和所在的社區。
“不傷害”原則和其他採訪技巧
紐約大學兼職教授、資深記者 Lauren Wolfe 說，由於性暴力可能對整個社區產生影響，採取額外措施保護倖存者的身份至關重要。
她說：“你願意讓別人被殺還是用化名講故事？”她強調了報道這一主題的記者面臨的嚴峻選擇。
Wolfe 轉述了在處理性暴力受害者時保持敏感和謹慎的重要性。她認為，與其在難民營中搜尋受訪者，不如找到當地為受害者服務的非政府組織，請求其介紹願意接受訪問的人。一旦你找到一個消息來源，要確保他們受到保護，即使他們同意公開身份。例如，如果有來自當局的數字監控的風險，就不要用電話與消息來源進行溝通。
Wolfe說，當涉及到實際採訪時，要讓倖存者主導對話。在證實性暴力的細節時，注意不要讓受害者受到二次傷害。為了避免這些錯誤，沃爾夫和達特新聞與創傷中心（Dart Center for Journalism & Trauma）的 Gavin Rees 提供了一些關鍵的採訪技巧。
- 慢慢來。讓受訪者確定談話的節奏。不要急於求成，給採訪以足夠的時間和注意力。
- 避免問“為什麼”的問題。 警察和審訊者通常使用“為什麼”的問題，而這些問題可能會讓受害者感到不安。
- 不要詢問血腥或淫穢的細節。通常情況下，這對故事來說是沒有必要的。這會迫使受害者重溫那段噩夢般的經歷，從而對他們造成二次傷害。
- 讓受訪者確認訪談內容。確保與你談話的人知道報道的受眾範圍，以及他將會以印刷（有限的分享）或數字（全世界範圍內的傳播）的方式傳播。不要預設他們了解新聞業是如何運作的。
- 了解處境。性化暴力是一種戰爭武器，問一些問題，如“士兵穿了什麼？”和“他們說了什麼？”可以幫助確定它是個人行為還是來自上級指令。
- 與醫療和支援人員交談。治療受害者的醫生和心理學家可以向你提供有關襲擊周圍情況的信息（例如，在哪裡發現受害者、襲擊前是否有士兵在場、是否發生過入侵等信息）。
- 遵循三分法則。首先，向消息來源詢問他們感到安全和穩定的時間；然後，詢問暴力發生的時間；最後，關注現在，以及他們目前在做什麼，他們是如何生活的。這樣可以避免在訪談結束時將受訪者留在他們的創傷中。你可以為訪談的最後部分分配更多時間。
了解創傷對記憶和證人的影響
記者們經常面臨壓力，要在緊迫的時間內尋找消息來源，撰寫突發新聞報道，並拍攝照片和視頻。在衝突地區做這些工作，同時報道性化暴力，就讓工作更具挑戰性。
由於創傷發生時身體內發生的情況，受害者可能會有零散的或非線性的記憶。他們的故事可能存在漏洞。圖：Shutterstock
Rees說，重要的是要理解受害者，創傷具有生物、心理和社會三個層面。對於記者來說，這可能會給報道帶來一些挑戰。由於創傷發生時身體內發生的情況，受害者可能會有零散的或非線性的記憶，導致他們說的故事可能存在漏洞。
Rees 強調，在採訪消息來源和證實故事時，利用上面的提示可以幫助填補漏洞。
Rees說：“像‘你能告訴我什麼……’這樣的問題，可以讓受訪者有機會自願提供他們覺得安全的信息。”
通過詢問是否可以談論某個話題來重新檢查訪問的邊界。這是一種溫和地建議採訪方向的方法，並避免讓受害者感到是在被迫回答某個問題。Rees補充說，在複雜的環境中展示人性是至關重要的，避免使用“受損”（damaged）和“毀壞”（destroyed）這樣的字眼，因為這暗示着繼續毀壞。
最後，Rees討論了記者在衝突地區報道創傷性事件時應該對於自己的心理健康也有所關注。他指出，目睹和聽到性創傷是令人不安的，所以不要低估自己的敏感性和這種報道對心理健康的影響。對於記者來說，積極尋求支持對於避免同情心泛濫、過度認同受訪者、保持記者與消息來源關係的界限都非常重要。
Katarina Sabados 是一名常駐溫哥華的多媒體記者，目前在全球報道中心（Global Reporting Centre）負責供應鏈新聞。 她的報道和研究出現在 NBC、Canada’s National Observer、The Tyee、The Toronto Star和“有組織犯罪與貪腐調查計劃”（Organized Crime and Corruption Reporting Project，OCCR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