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aj 的報道截圖
十多年前，大規模抗議席捲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薩德（Bashar Al Assad）對這些抗議運動進行了鎮壓，並引發了內戰。隨着戰爭蔓延和敘利亞政府軍侵犯人權證據的不斷增加，國際社會對阿薩德及其手下，與政府、軍隊和親政府民兵有關的公司實施了嚴格的制裁。
歐盟和美國等國家實施的制裁嚴重影響了各國與敘利亞的貿易，並似乎有效地懲罰了某些侵犯人權的當事方。
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逃避制裁正在變得越來越容易。最近的一個例子是：由敘利亞問責調查報道中心（Syrian Investigative Reporting for Accountability Journalism，SIRAJ）和合作夥伴進行的調查，揭示了儘管相關的出口個人和公司被制裁，敘利亞的磷酸鹽（一種沉積岩石和磷肥的天然來源）仍在出口到歐洲市場。
發現線索、進行突破
Mohammad Bassiki 是一位敘利亞記者，他在過去的五年一直生活在法國。在2011年的抗議活動之前，他曾在敘利亞擔任記者和編輯，之後不得不離開並把精力放在撰寫敘利亞內戰的報道上。他與其他幾位敘利亞記者共同創辦了 SIRAJ，以培訓和鼓勵其他敘利亞記者從事調查新聞工作。
敘利亞記者和 SIRAJ 創辦人Mohammad Bassiki。圖片：Twitter截圖
儘管流亡國外，Bassiki 經常關注敘利亞內戰中的經濟活動。過去，他曾擔任經濟記者，報道包括政府政策在內的多個主題。
Bassiki 說：“在戰爭期間，我一直關注敘利亞政府發布的決定和法令。阿薩德政權擅長發布表面上看起來不錯的法律和決定，但在實際執行上卻存在着大量的腐敗、剝削和違規。”
引起 Bassiki 注意的一個故事是，一家名字非常類似於受到美國制裁的俄羅斯公司 Stroytransgaz 的 Stroytransgaz Logistic 公司獲得了位於中部城市巴爾米拉附近的敘利亞最大磷礦銷售收入的70%，剩餘30%的權利歸敘利亞國有公司所有，而該公司屬於美國制裁的敘利亞石油部門。該合同於2018年簽署，有效期長達50年。
2019年，當 Bassiki 在查看塔爾圖斯港口（敘利亞兩個集裝箱碼頭之一，也是俄羅斯的一個戰略和地緣政治中心）的清單時，他注意到了一個細微的異常。他說：“我在清單中看到了一些可疑的船隻。清單上標註了船隻的名稱、標識號、攜帶或將攜帶的貨物性質，但其餘的信息都不清楚。”
船隻的目的地沒有透露，到達港口的日期也沒有透露，再加上其他一些不明確的信息引起了 Bassiki 警覺。他決定深入調查此事，並將報道線索交給了有組織犯罪和腐敗報道計劃（OCCRP），他與該組織合作完成了這篇報道。
Lighthouse Reports 開源調查員 Bashar Deeb（中）在 Lighthouse Reports 辦公室報道這個故事。圖：Charlotte Alfred，Lighthouse Reports 提供。
這個故事有兩個最初的線索：烏克蘭和羅馬尼亞，因為它們似乎是攜帶磷酸鹽的船隻的主要目的地。然而，Bassiki 和他的團隊陷入了死局，直到 SIRAJ 聯繫了總部位於荷蘭的非營利組織 Lighthouse Reports，這是一個擅長使用新技術進行調查的 GIJN 成員。
Lighthouse Reports 看到了調查的潛力。高級編輯 Charlotte Alfred 和開源代碼調查員 Bashar Deeb 合作完成了這個故事。
“我們認為（故事）涉及到這麼多受到制裁的機構非常有趣，”Alfred 說道：“這是歐洲骯髒秘密嗎？還是這完全合法，每個參與者都找到了一種保持清白的方法？”
追蹤磷酸鹽的蹤跡
Lighthouse Reports 為團隊提供了數據分析和開源技術。具體而言，Deeb 通過新聞報道和社交媒體帖子搜索塔爾圖斯港口的圖片，又使用多個海事跟蹤網站，證明相關船離開敘利亞前往歐洲，然後在返回到敘利亞接磷酸鹽貨物之前關閉其自動識別系統（AIS）。然後，團隊提取並分析聯合國貿易和歐盟統計局數據庫，以確認哪些國家正在進口磷酸鹽。在整個調查過程中，OCCRP 為團隊提供了安全的平台，以方便分享數據。
烏克蘭記者 Oleg Oganov 在他的家鄉米科拉伊夫遭受俄羅斯轟炸的時候，對這個故事進行了事實核查。圖片：Charlotte Alfred，Lighthouse Reports 提供
隨着研究的深入，團隊開始發現新的涉及貿易的國家。隨着這些新的國家的發現，他們也聯繫了當地的記者。最終報道的合作夥伴包括烏克蘭、羅馬尼亞、塞爾維亞和意大利。團隊在烏克蘭的合作夥伴 Oleg Oganov 來自 Mykolaiv 調查報道中心，在2022年2月他所居住的城市遭受俄羅斯轟炸的情況下，他仍在繼續工作。
團隊調查發現，磷酸鹽首先通過羅馬尼亞的港口，如黑海的 Constanta 港口，進口到塞爾維亞——它也是近年來歐洲最大的敘利亞磷酸鹽買家。同時，敘利亞的磷酸鹽也直接運往保加利亞、意大利和烏克蘭。
對於敘利亞的消息來源和記者，Bassiki 只能通過 Signal 等安全的工具與當地記者和市民聯繫，以避免敘利亞政府對這些人實施報復。他們的電話號碼和電子郵件定期更改，並在多個地方保存通話錄音。
敘利亞的磷酸鹽軌跡信息是通過開源網絡跟蹤的，政府軍支持者和士兵經常在社交媒體上分享照片，吹噓自己在運輸磷酸鹽或為俄羅斯公司工作。
Bassiki 說：“這個故事顯示了開源網絡的重要性。你不必總是考慮從最難獲取文件的地方來找到線索，或向俄羅斯部長發消息等等。有一些方法要簡單得多，就像我們在報道中做的一樣。”
有些人被認為與這項磷酸鹽出口貿易有關，但是通過官方記錄或文件無法確定他們的角色。
此外，大多數國家不會發布詳細的海關信息。烏克蘭是這項調查中唯一一個發布這種級別信息的國家，它也是全球29個這樣做的國家之一。雖然自俄羅斯入侵以來它的進口和出口量已經崩潰，但它仍在繼續這樣做。至於信息訪問請求，使用這種方法成功獲取信息的唯一國家是保加利亞。
“我們確實必須嘗試每一種途徑來獲得那些信息，”Alfred 說。“當我們獲得海關數據時，你可能認為已經到了故事的尾聲，因為已經知道了從敘利亞出口磷酸鹽的公司以及將它們進口到國家的公司，但其實並不是。這些公司是幌子公司，所以我們仍然不知道最終買這些磷酸鹽的人是誰。”
為了找到“最終客戶”，團隊有時會通過行業內部人士的提示，然後嘗試進一步的研究或與公司進行採訪來進行確認。
規避制裁的方式
據團隊研究發現，有一位與俄羅斯總統普京關係密切的寡頭所擁有的俄羅斯公司 Stroytransgaz 否認與敘利亞磷酸鹽貿易有任何關係。該公司還聲稱，負責運營三家敘利亞國有肥料工廠的 Stroytransgaz Engineering 是一個獨立的、不相關的法律實體，儘管名字相似。團隊進行的研究發現，Stroytransgaz、Stroytransgaz Engineering 和 Stroytransgaz Logistics有幾位同名的高級員工，並且這三家公司也在大馬士革共享同一地址。但是，這三家公司在法律上是不同的實體，針對 Stroytransgaz 的制裁不適用於其他兩家公司。
俄羅斯 Stroytransgaz 公司是一家與總統普京關係密切的寡頭所擁有的企業，它否認與敘利亞磷酸鹽貿易有任何關聯。該公司聲稱負責運營三家敘利亞國有化肥工廠的 Stroytransgaz Engineering 是一個與其完全無關的法律實體，儘管兩者名稱很類似。然而，調查小組的研究發現，Stroytransgaz、Stroytransgaz Engineering 和 Stroytransgaz Logistics 公司擁有多位同名的高級員工，三家公司在大馬士革的地址也都相同。但從法律上講，這三家公司是不同的實體，而針對 Stroytransgaz 的制裁併不適用於其他兩家公司。
團隊感到驚訝的另一個方面是，公開譴責敘利亞政府的國家竟然可以很容易地通過地下貿易與其進行交易。
“他們正在支持被制裁的人，”Bassiki 說。
Alfred 補充說，世界對磷酸鹽的需求可以解釋這種貿易背後的原因：敘利亞的磷酸鹽質量很高，而價格卻比其他國家的要便宜得多。
這個調查為什麼重要？
這個報道入圍了達芙妮·卡魯阿娜·加里齊亞新聞獎（Daphne Caruana Galizia Prize for Journalism）的決賽，調查公布幾周後，英國和歐盟擴大了對敘利亞公司的制裁，包括那些涉及磷酸鹽貿易的公司。
對於 Bassiki 來說，這次調查展示了調查戰爭和制裁的影響可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卻非常重要。“通過這個故事，我可以說，敘利亞的故事仍然值得被報道，敘利亞也會持續產生重磅的調查報道。”
Nader Durgham 是一位常駐英國的記者。他曾在貝魯特與《華盛頓郵報》合作兩年，報道黎巴嫩和敘利亞的新聞，包括貝魯特港口爆炸、經濟危機以及敘利亞政治和人道主義危機。他畢業於貝魯特美國大學，目前正在倫敦大學學院攻讀民主與比較政治的碩士學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