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8日“國際婦女節”前後,不少媒體發表了關於女性處境的報道,切入討論的角度各有不同。
媒體人易小荷為四川省自貢市仙市鎮的一群女性寫書,記錄她們面對的婚姻挫折、甚至遭遇家庭男性成員暴力對待的遭遇。她發現,小鎮女性受了太多的束縛,但在生活具體煩惱的重壓之下,根本無法談論自己的孤獨和寂寞。
職場女性王廉發現,在成為母親、堅守職場、母乳餵養這三個選項之間,不放棄任何一個原來非常艱難。作為“背奶媽媽”,她上班的公司沒有母嬰室,她也不想在狹小的廢棄廁所吸奶,而想要爭取作為女員工應得的尊重,於是跟公司、人事等各方面展開了一場“隱秘戰爭”。
全球深度報道網精選了3月份幾篇值得細味的深度報道。
小鎮里沒有女性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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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曉清。圖:易小荷、劉溯提供
王大孃算是易小荷採訪最久的一位仙市鎮女性,鎮上人人都知道王大孃被丈夫家暴。最狠的一次,她被丈夫按在地上打,然後被一腳踹飛;她吐出一口血,心想:“不會要死了吧,死了兩個女兒怎麼辦?”
王大孃被打了一輩子,還是沒有離婚,反而練就一套躲避方式——每次丈夫要打她,她就繞着一棵黃果樹跑。所有人都看見了,也沒有人制止。易小荷不止一次告訴王大孃:“你不能讓他再打你。”王大孃卻回答:“沒有辦法,他就是這種人,我就是這種命。”
易小荷認為,王大孃這是在為她的生活找一個理由,要不然她都沒有活下去的意義。採訪到了後面,易小荷開始變得寬容一點,因為她沒有辦法去改變整個文化,只能去更多地理解王大孃。
梁曉清是仙市鎮上罕見的對家暴作出反抗的女性。她從小目睹家暴,本能覺得她媽媽不應該被打。成年以後,她對她爸爸說,如果再打媽媽,她就馬上把媽媽帶走。到她去工廠上班,申請帶家人一塊住宿舍,廠方說可以,她立刻跑回家想把媽媽帶走。然而,媽媽說不行,不能丟下爸爸不管。這讓梁曉清不理解:“明明他打你,為什麼還離不開他?”
梁曉清說過,因為風水先生告訴她爸爸,“他家註定出不了讀書人,別浪費錢”,所以她沒讀過書,只讀到一年級。事實上,易小荷提到梁曉清的字寫得很好看,還會畫畫,學美妝本來有機會到北京發展,卻因為放心不下媽媽,最終決定回來,在仙市鎮上開了一家美甲店。現在,她自己賺的錢就能養活全家人,還考了駕照、買了車。有車意味着有了自由,易小荷後來去更遠的地方採訪,還拜託梁曉清開車接送。
2021年,媒體人易小荷創業失敗,視寫作為生活出口。她從上海搬回老家下面的一座小鎮,為鎮上的一群女性寫了《鹽鎮》這本書,如實記錄了她們的生命故事。從17歲的青春少艾到90歲的老太太,幾乎每一位小鎮女性都直面婚姻挫折和貧苦困窘,以及遭遇家庭男性成員的暴力。
何謂女性主義?易小荷認為,那是自由地選擇想要的生活。在她眼裡,小鎮沒有女性主義者——她們受了太多束縛,見不到更寬廣的世界;她們從未提到自己的孤獨和寂寞,談論更多的是生活最具體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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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可愛的寶寶幸福地依偎在媽媽的肩膀上睡著了。圖:IC photo
早上八點,在地鐵擁擠的人群里,依然很容易能辨認出“背奶媽媽”。她們隨身攜帶的物品格外的多,除了上班的必需物品,還有用來冷藏母乳的冰包、電動吸奶器、洗刷用具、哺乳巾、儲奶袋等等。
選擇成為母親,選擇堅守職場,選擇母乳餵養。這三個看似稀鬆平常的選項,直到做母親的第七個月,王廉才體會到艱難。沒有人告訴過她要怎樣一邊不耽擱工作,一邊哺育孩子。帶着焦慮,她逛了一圈母嬰論壇,學到了“背奶媽媽”這個新詞——在公司吸奶,下班帶回家。
在王廉休完產假返回工作崗位的第一天,一場“隱秘戰爭”拉開了帷幕。戰場上除了她,還有不計其數的母親。
王廉上班的公司沒有母嬰室。最開始,她找到了一間廢棄廁所,空間狹小、沒有電源插頭,放置好板凳後只能勉強擠下兩個人。她把自己塞進去,拿出吸奶器設置好,乳汁一點點填滿奶瓶,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座“工廠”。
後來,王廉實在不想在廁所吸奶,找到人事磨了又磨,人事幫她和其他“背奶媽媽”員工“升級”到了一間暫時不用的辦公室。然而,時不時會有同事想要進來打電話或處理其他工作,她只能趁着沒人使用的時候趕快把辦公室“佔住”。有時候,她在辦公室里一邊吸奶,一邊能聽到同事在外面打電話的聲音,可能對方也不知道她在裡面,但這同樣會讓她覺得尷尬。
王廉希望公司能有一間母嬰室,但不敢貿然跟人事提出要求:“畢竟我們只是小眾群體。”轉念一想,她覺得哪裡不對,每個女職員都有可能成為母親:“如果能有一個母嬰室,會覺得自己作為女員工更被尊重。”
一封性侵舉報信背後的男孩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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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網絡圖片
“高中的時候,老師就是全部。” 林行(化名)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開始小聲講述。現在28歲的他,比15歲時高了10厘米、重了30斤。未成年時,他孤獨得像一塊乾癟的海綿,老師是全部精神養分的來源。
宜賓三中有近百年歷史,是川南名校、高級別重點中學,也是林行走出山村的第一站。2009年秋天,這一位瘦小寡言的男孩搬進了宜賓三中的宿舍。此後數年,他的高中班中任梁崗除了給他化學知識、空泛的人生道理,還有欺騙包裹的性侵傷害。2020年春天,在公開發表的舉報文章《北湖校區梁崗老師性騷擾男學生》里,林行和另外11位當年的男學生講述了梁崗對他們的侵害。
晚自習時,梁崗常叫男學生去心理輔導教室“單獨輔導”。在那裡,他給男生們按摩放鬆,手滑向他們的內褲。林行記得,他被梁崗單獨叫去這間“黑乎乎的,開着熱風空調的教室”,他難以反抗,任由擺布。長大成人後,他對權力關係有了更多認識,才找到自己和同學當年沒有反抗的原因——在他當年有限的認知里,只有女性才會被強姦。後來,他查閱當年尚未修訂的刑法,發現猥褻14歲以上的男性並不是犯罪。不論是性教育還是法律方面,那都是一片空白,“不知道怎麼去給它定性”。
羞恥感也令這些男生說不出話。從小被父母教導要堅強、不示弱,遭遇老師侵害的煩惱全都被“不能說”的枷鎖困住。男生們在宿舍卧談,大家都有提到梁崗的“怪異行為”,但只談到“被騷擾”,而從未講到真正的嚴重侵害情節。
十年後的舉報信,雖然比當年的卧談更加敞開心扉,但依然沒有說出全部。參與舉報的12人當中,8人曾經就讀宜賓三中,5人來自林行的宿舍,而這間宿舍一共住了8人。男生們的回憶一致——未有參加舉報的3位宿友當中,有兩人從未宣稱受過侵害,一人的父親是警察,另一人被形容為“不修邊幅的鋼鐵直男”。至於剩下那一位宿友,被男生們公認“受傷最深、一提到梁崗的名字就不想說話”,而他最終選擇了沉默。
擠爆寺廟的年輕人,上香比上學還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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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網絡圖片
“上班和上學之間,你會選擇哪個?”
“我選擇上香。”
《網易數讀》整理數據發現,“寺廟游”是真的火了,而且佛門聖地成為了年輕人的網紅打卡勝地。巨量算數的監測指數顯示,“寺廟”在社交平台上的搜索量於過去四年增長了368倍,搜索指數和綜合指數更加在今年1月1日至3月16日之間,分別同比增長586.81%和351.06%。至於搜索人群,18歲到30歲的年輕人從2019年的佔比不足三分之一,增長到今年3月的44.9%。
年輕人曾經不屑一顧的燒香拜佛,搖身一變成為了他們最流行的解壓大法。擠爆寺廟的年輕人們,到底在求什麼?根據小紅書和 B 站上“靈隱寺許願”相關筆記和彈幕的共計4145條數據,年輕人許願保佑“家人”的熱度最高,以此作為基數100的話,熱度隨後依次為“健康”(94.0)、“中高考”(48.2)、“考研”(47.5)、“事業”(39.2)、“感情”(37.6)、“財運”(30.9)等。
為了實現這些願望,年輕人拿出了一百分的誠意,早起排隊入廟、虔誠跪拜叩頭,還必須要請一件開過光的法物回家,才算不枉此行。在北京,雍和宮的香灰琉璃手串已經和全聚德、稻香村並稱“北京三大特產”。
歸根結底,網易數據認為年輕人愛的不時寺廟,而是“好運”。在這個“卷”到永無止境的生活中,年輕人實在太渴望一針安慰劑,好在喘不過氣的現實里緩緩神。寺廟、手串、法物,這些承載着希望的實體,不過是年輕人另一種形式的精神寄託。
醫院買買買狂飆三年,回歸日常後,設備、耗材何處去?
出品:八點健聞

在北京一家醫院的發熱門診外,醫務人員正在調試設備。圖:Ng Han Guan / AP
新冠疫情大流行後,中國南方沿海地區一家醫院集團的院長劉毅(化名)發現,他在不知不覺之間攢下了超過百套 PCR 儀器。PCR 儀是核酸檢測必須要用到的設備,但等到核酸檢測的需求退潮,這些 PCR 儀怎麼辦?
在江蘇省,一家區級三甲醫院的院長正在為一台才買了兩年多的、為了疫情專門購置的 CT 機發愁:“現在新冠肺炎沒了,它就放在那。”CT 機可以挪到醫院的其他就診場景使用,但需要先找個安全的地方、進行周圍環境的評估評測、保證人員安全,移機費算下來需要50萬到60萬人民幣。
在深圳,一個區的防護服存量有近10萬套。醫院研究過,認為可以把閑置的部分防護服改造為手術室外使用的醫用敷料。深圳羅湖醫院集團院長孫喜琢告訴《八點健聞》:“甚至有醫院搞了一個比賽,一個護士在八分鐘內把一件防護服剪成了各種可以使用的敷料,還得了個大獎。”
過去三年,為了滿足核酸檢測和重症治療的需求,不少醫院“瘋狂採購”各種設備和耗材。有醫院“一買就買大半年、甚至一年的物資”,也有醫院好不容易拿到財政撥款,“不管用不用,先把倉庫填滿”。
“疫情防控攻堅戰”過去,醫院診療回歸日常,經濟上回歸理性考量,賬本上的得失再次縈繞在各位醫院院長的心頭,設備和耗材正在變成醫院角落裡的閑置物。
父母去世後,我在遺物中發現領養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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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悅在青島海邊的礁石上。圖:紀錄片《可以拍拍我嗎》截圖
小悅(化名)今年27歲,正要從一所 211 大學碩士畢業,工作還沒有找到,謎一樣的身世卻忽然在網上傳開——她被隱瞞了十幾年,直到父母相繼去世,才在他們的遺物里發現了自己的領養證。
日本導演竹內亮為了拍一組短紀錄片,在中國四處募集個人故事,小悅成了第一期的拍攝對象。被抱養、養父母早亡、家暴、校園暴力、和患有精神障礙的母親相處,許多經歷引起了關注,視頻一下上了熱搜。
小悅也是學紀錄片的,畢業設計拍攝進展不順,拍攝對象大多不願講述內心隱痛。她想,倒不如先講出自己的故事,也許能安慰到其他人。然而,因為小悅在紀錄片里提到不想跟生父母相識,只希望知道自己的生日,招惹了一些評論質疑她的動機,甚至有網民罵她“白眼狼”、“養不熟”等。
“我想像過和親生父母相見的場景。如果他們歡迎我,痛哭流涕,我只能跟個木頭一樣,站在那兒讓他們抱。如果不歡迎,就更尷尬。這會讓我情緒不穩定,對我沒有任何幫助,他們也不一定是好人。”
這不但掀起了小悅和一些網民的隔空對線,更讓她對再次在媒體上暴露形象和遭遇顯得有些顧慮,接受拍攝時的勇氣慢慢消散。在她看來,輿論的走向已經偏離了她最初同意接受拍攝時想要達到的效果。
小悅把父母葬在海里,還拜託好友塗塗(化名),說如果她先死了,請塗塗幫忙為她海葬,這樣一家三口就能團聚了。塗塗覺得那不吉利,但如果真的需要,也不是什麼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