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可以废物到什么程度?李树(化名)不打工、不出门、不社交,积蓄用完了,干脆卖掉所有家当,搭了个帐篷,就住在一个垃圾场里。他如何以一种平静而认真的姿态,过着“废物”般的生活,却又让旁人看着感觉到体面?
五一假期,“寻亲家长”追赶着全国流量,都跑到了淄博。从请求网红主播让他们在直播间出一下镜,到自己学习运作直播、添加原创内容,为的就是博取广大网友关注他们失散孩子的信息,希望得到线索,最终与孩子团聚。
5月9日,中国首例“单身女子冻卵案”在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二审开庭。这次开庭,距离当事人徐枣枣(化名)的第一次起诉已有四年。徐枣枣和她的卵子已经从31岁等到35岁,关于这次审讯,以至中国“单身女性生育权”的前景,她有什么看法?
全球深度报道网精选了5月份几篇值得细味的深度报道。
一个人可以废物到什么程度?
出品:谷雨实验室-腾讯新闻
“本人暂时借住在这里,这堆东西是我的家,不值钱也卖不出去,请不要毁坏。如果想让我搬走,请拨打188xxxxxxxx。总之借住于此,如有冒犯,非常抱歉,我会立刻离开。”
李树(化名)在帐篷前贴了告示。帐篷是橙色的,扎在一个垃圾场里,在周围凌乱的砖块、碎石和杂草之间,显得特别鲜艳。“这堆东西”其实不多,400元人民币的二手帐篷已经是最值钱的资产,还有两身已经褪色的衣服,一个用坏掉的电热水壶改造的、用来做饭的小炉子,一个小铝锅,一堆从各处淘来的便宜食品。
“人,可以废物到什么程度?”李树在问答网站留言:“在出租屋躺了三四年,不打工,不出门,不社交,算废吗?但我还可以更废,去年积蓄用完,于是卖掉了所有的家当,搭个帐篷继续躺。”
李树的帖子,主要记录自己每天吃了什么。为了能“躺”得久一点,他把每天的支出控制在十块钱左右,晚上会掐着点儿去附近一个超市抢打折的肉类,在团购平台上抢菜。虽然食材品相不好,煮食工具也不利索,每次做饭都要花两三个小时,他却总能变着法儿捣鼓出不错的饭菜。有网友看了之后评论:“竟然吃得比我还好。”
记者张月每天追看李树的更新,好奇一个人在如此贫穷逼仄的环境,能为自己周旋出什么样的生活。记者渐渐意识到李树和别人的区别——别人大多是颓废的、痛苦的,却带着点呼救(或撒娇)的意思,但李树以一种平静而认真的姿态,过着这种“废物”生活,甚至让人感觉到体面。
很多网友问过李树,他是不是遭遇了重大打击,才一蹶不振彻底躺平。李树说不是,还说很多人是身不由己,而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大程度上是自己的选择。
今年4月,记者飞到了成都,通过当面采访,探究这样一个看上去一无所有的人,究竟仰赖何种心志,才能这样颓废又积极地活着⋯⋯
出品: GQ 报道
3月初,一位短视频博主发了条淄博探店视频,获得超过400万点赞。在这座时下最火热的城市,各路网红主播前来,捕获流量各凭本事。
张立花第一次见识到流量的凶猛,她捧着寻子信息牌过来,询问主播们能不能让她在直播间出镜,多数主播都会同意。
张立花今年50岁。1994年10月1日,她带着3岁的儿子从山东省去云南省探亲,却遭遇拐卖,母子失散。她被拐卖到山村做媳妇,辗转多年才获警方解救。
广场上,有热心人领着张立花去找最火的主播,希望主播为张立花发布一条视频。主播拒绝了,争执声吸引了人群。人们举着手机,纷纷声援张立花。主播坚持没有答应。张立花跪在地上,一遍遍描述着孩子的信息。这条视频被转发到抖音上,获得了3000多个点赞。
对于要求主播帮助有可能被认为是“道德绑架”,张立花自我开解,形容这是“用冲突制造爆点”的引流方式。她坦承,只有下跪才能获得流量:“全国都关注了,越有流量,儿子很快就站出来了。”
张立花的下跪,给“寻亲家长”引了一波流量。第二天晚上,抖音红人“淄博鸭头小哥”找到张立花,专门为四位寻亲父母开了一场直播,吸引300多万人在线观看。
越来越多寻亲家长来到淄博,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时候显得微秒。寻子父亲何治生直播时,另一波寻亲家长来到,志愿者会刻意把他们拉到离何治生较远的地方,何治生过去时,他们也会躲开。“可能是怕分走流量,也无可厚非。”
何治生今年51岁。2009年1月15日,他的儿子何定涛在江西省乐平市双田镇上河村和同学一同走失。自此,何治生将唯一一张全家福印到寻子 T 恤的背面,去哪儿都穿着。寻子以来,开了十多年的手机维修店因为无人照看而生意惨淡,靠妻子在宁波打工的收入勉强支撑。
五一假期结束,这些寻亲家长又将奔赴不同的地方,下一个有热度的地方。在寻亲家长们聚集的房子里,临前走的晚上,张立花提议所有人都吃一个苹果,寓意平安团圆。
等待冻卵的四年,对话全国首例单身冻卵案当事人
“单身女子冻卵案”当事人: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每天在我评论里辩论
出品:剥洋葱 people
“好像当一个女性,你想先保存你的生育力,就会有人觉得你是没有人要,然后没有人愿意跟你去生孩子一样,但其实这两者是不同的。”
2023年5月9日,中国首例“单身女子冻卵案”在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二审开庭。这次开庭,距离当事人徐枣枣(化名)的第一次起诉已有四年。庭审持续约两个半小时,法庭未有当庭宣判。
四年之间,一方面冻卵技术愈加成熟,另一方面中国的生育政策稍有放开,“单身女性生育权”等话题开始受到更多人的关注,关于“是否应该开放单身女性冻卵”的讨论也越来越多。
冻卵,即从健康适龄的女性身体中取出卵子并冷冻,待女性想要生育时再解冻卵子、复苏进而使其受精形成胚胎。2003年,中国卫生部(已撤销改组)修订发布《人类辅助生殖技术规范》,第三条第十三项禁止为单身女性提供人类辅助生殖技术帮助。
2018年12月,徐枣枣向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妇产医院寻求冻卵服务。医院以徐枣枣单身,以及其需求并非医疗目的为理由拒绝。翌年3月,徐枣枣以“一般人格权纠纷”为案由,将医院告上法庭。
徐枣枣认为,拒绝对单身女性实施冻卵涉嫌性别歧视,违背了《中国妇女权益保障法》对男女平等、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的歧视等相关规定,侵害了其一般人格权。北京妇产医院辩称,基于以推迟生育为目的的冻卵可能导致的一系列生理以及社会问题,根据为维护妇女儿童合法权益而制定的法规规章、技术规范的要求,无法提供单身女性冻卵。
2022年7月,徐枣枣收到一审“驳回所有诉求”判决,立即提起了上诉。直到二审开庭,徐枣枣和她的卵子已经从31岁等到35岁。关于这次二审,《新京报》采访了徐枣枣和她的代理律师董晓莹。
新冠试药者,被“遗忘”刺痛
出品:极昼工作室
去年12月,中国各地进入新冠感染潮,辉瑞一药难求,价格在地下交易市场炒到1万到3万元人民币。外科医生刘参(化名)认为,国产药如果能够上市,肯定会比辉瑞便宜不少,假如能纳入医保,更加可以让普通家庭也负担得起,满足更多人的需求。于是,他和女友决定一块参加试药。
作为医务工作者,这是刘参第一次参与试药。尽管对制剂研发持谨慎态度,但这款“特效药”声称与已上市药的药理相似,内部消息也显示它的前两期数据还不错,刘参觉得可以一试。为了让新药能尽快上线,试药过程有点仓促,有些环节甚至不够规范。最终,新药于今年1月底上市,还是错过了应付去年冬天的感染潮。
中国的感染潮结束后,刘参的生活和工作似乎回到日常。5月4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新冠疫情不再构成“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
“遗忘”刺痛着刘参。尤其当城市似乎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好像大家一下子忘了那三年”的时候,刘参开始对工作提不起劲,生活的快乐也随之抽走了。刘参开始服用精神类药物,而他所在的科室,另有三位同事也在服用此类药物。
《极昼工作室》的这篇报道,引述了一项针对22家北京市属医院医务人员的调查。调查结果显示,疫情期间医务人员焦虑情绪、抑郁情绪及失眠状况比例分别达到32.51%、35.06%及18.92%。
另一篇题为《新冠疫情下某三甲综合医院医务人员心理状态及相关影响因素分析》的论文则提到,随着疫情结束,有相当数量医务人员的心理反应向慢性化发展,存在创伤后应激症状,并且出现抑郁、焦虑、物质滥用等不良结局。
回想起试药经历,刘参说:“其实我有时候做事情也挺冲动的,是因为生病难受的时候,做的决定不一定很理智,对吧?”五一假期,刘参跟女友去了一场音乐节,成千上万的人聚在一起。刘参注意到大家都不戴口罩了,心头恍惚。
关停的天涯论坛,曾是我的大学
出品:真实故事计划
今年4月底,“天涯论坛”官网无法打开。天涯倒闭的传言,在网络上掀起一场集体怀念。在互联网走向中国大众的初期,天涯论坛聚集了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活跃知识分子,他们灌水、创作、论战,集体地让天涯成为中国互联网文化的源头之一。
“很多人怀念它,我也是。对于没有上过大学的我来说,天涯就是我的大学。”大概在2001年,才二十出头的彭远文南下广东省,在东莞市虎门镇的一家文具厂里打工。在《南方周末》的某一期报纸上,他知道了天涯社区,天涯就此在他的工厂生活之外打开了一扇窗,让他从此一点不寂寞,热闹得不得了。
彭远文常年混迹于天涯,与网友相识、学习、辩论,甚至成为线下的至交。后来,他逐步走出工厂,进入央视,成为了资深媒体人。他的个人故事,也是中国互联网“金色时代”的一部分。
天涯网站打不开的消息,让很多人感怀往事。彭远文认为,大家更多怀念的其实是人。他写道:“这些年,这里面最有勇气的人进了监狱。到现在,做媒体的大部分人已经离开了媒体。还有人去了国外,最近的一个是慕容,他出版了一本关于武汉疫情的书……更多人在苟延残喘,但仍未死心。”
五四青年节,有朋友把王怡的《不服从的江湖》拍了照发来,彭远文发了条朋友圈:“何谓青年,保持不服从就是青年。”
被作家性侵后,她如何夺回叙事权
出品:正面连接
最近,随着出版人范新、编剧史航、作家宗城等先后被指控涉嫌性骚扰,许多议题都被抛出和讨论,例如在不平等的权力关系中何谓“同意”、文学艺术如何为男性带来优势地位和道德豁免权等。
2019年,一部八万字小说在法国文化圈引起关注。书中,作者瓦内莎・斯普林格拉(Vanessa Springora)讲述了她14岁时的一段往事——在一场文化圈晚宴上,比她年长30多岁的法国作家加布里埃尔・马茨内夫(Gabriel Matzneff)将目光有意无意投到她的身上,后来还一封接着一封的寄信给她,作出巧言令色的引诱、控制与侵犯。
马茨内夫是法国著名作家,1995年获法国总统密特朗(François Mitterrand)颁授勋章,2013年获得雷多诺文学奖,其手稿被保存在法国当代出版档案协会。
起初,瓦内莎认为自己陷入了爱情;直到很多年后,她才意识到当年遇到的是一位性捕猎者、一个马基雅维利主义者。“分手”后,瓦内莎发现她14岁时的照片出现在马茨内夫的官方网站上,作为他的众多“战利品”之一被陈列着。
此外,马茨内夫在其作品不断书写和美化这段“爱情故事”,还将自己塑造成改邪归正的回头浪子,而瓦内莎才是那个背叛“爱情理想”的人。
此间再次掀出这一个问题——在不平等的权力关系中,何谓“同意”?在马茨内夫看来,他已经取得了瓦内莎的同意,这是爱情。瓦内莎则说:“我的同意不能算数,它没有被说清楚。”
今年3月,《正面连接》通过视频连线,采访到了瓦内莎・斯普林格拉本人,跟她讨论了《同意》这本书、她的经历、MeToo 运动与法国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