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8日,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积石山县发生里氏6.2级地震,造成超过140人遇难。在冰冷天气之下,灾民渴求临时帐篷、折叠床、感冒药等物资,而救援队伍则努力克服霜冻和塌方道路等恶劣环境,尽力将物资送予灾民。《澎湃人物》记者在灾后走访安置点,了解灾民和救援队成员的处境。
8月,反诈博主川烈发布了一则“如何有效避免被开盒”的科普视频,却因此令自己和家人成为“开盒”受害者,真实姓名、身份证头像照、手机号码等个人隐私被公开于通讯软件和网络上,并持续受到滋扰和恐吓。《北青深一度》记者展开卧底调查,接触了几位开盒者,向对方提供了自己的一个社交账号,试验他们的付费开盒“服务”。
“清华铊中毒案”受害者朱令在冬至逝世,长期报道该案的《凤凰周刊》关注了她的告别仪式,记录了朱令父母、校友等与她的最后告别。正如朱令的清华校友、公众号“朱令我们在一起”的管理人张黎利表示,以后每年朱令的生日和忌日,都要继续记录这起案件,等待真相水落石出。
全球深度报道网精选了12月份几篇值得细味的深度报道。
出品:澎湃人物
地震发生时,大的孩子知道要跑,马玉梅就一手拎着老四,一手拎着老五,直往家门外冲。她家在大河村的山脊边上,逃出来时,户外那间房子已经被泥流淹没。马玉梅、丈夫、公公婆婆再加上五个小孩,挤在家里的 SUV 小车里,在地震发生后不到半个小时,跑到了家附近的广场。
在广场上,马玉梅一家就挤在 SUV 小车里取暖。震后,加油站的汽油优先提供给救援车辆,她家的家没加上油,暖气只能开一会儿、停一会儿,省着用。她和女儿本来在车子的后备箱,因为太冷,她宁愿出来烤火。震后第二个通宵时,气温逼近 -15℃,她就在后背多绑了件棉袄。
火堆前,马玉梅总在心里默念:“再坚持一下,天就快亮了。”她所在的大河村五队有七人在地震中遇难,当时她和丈夫参与了救援。看着逝者被抬出来,她形容是“真的眼泪不由人”。
12月18日23时59分,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积石山县发生里氏6.2级地震,震源深度10公里,据报有逾140人遇难、近千人受伤。《澎湃人物》的报道提到,冰冷天气成为了这次震后救援与安置的难点。
厦门曙光救援队队长王刚指出,震后救援队员分散在积石山县城、大河家镇及其他乡村,由于帐篷、棉被等防寒物资需求既大且急,救援队的工作非常忙碌繁琐。北京蓝天救援队一名队员指出,他和队友在震后20分钟便已出发赶往积石山县,但沿途多处路面结霜,也有路段塌方,需要先抢修才能通过。
每天睁眼闭眼,周家村村民高志明想到的都是儿子。高志明的儿子今年8岁,由于学校离外婆家近,平时由外婆照顾。地震前几个小时,高志明刚和儿子打过视频电话,给儿子辅导作业。地震时,高志明拉着妻子,用被子裹住5个月大的小女儿,刚逃到门外空地回头一看,家中屋顶轰然倒塌。顾不上惊慌,他开始给丈母娘打电话,另一边却一直没有人接电话。他急忙开动三轮车往两公里外丈母娘所在的陈家村,赶到时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只剩一片废墟。
高志明今年29岁,原本以种玉米维生,至儿子出生后,为了多赚点钱而辗转在上海市、江苏省和深圳市打过零工。小女儿今年出生后,由于妻子无法兼顾务农和照顾两个小孩,高志明就回到老家给人开车送家具,也才有机会开始陪伴儿子成长。据他形容,儿子“胆子比较小,没有那么调皮,挺乖的,说啥他听啥,跟女孩子差不多,见到别人有点害羞”。
如今,高志明和母亲、妻子、女儿,跟另外两家邻居在村里空地搭帐篷。三家人挤在一起,入夜后依然异常寒冷。高志明想再要一顶帐篷,用来安顿妻子和女儿,却不知道该问谁要,也不好意思开口。
205元,一个普通人的隐私被“开盒”
出品:北青深一度
“支不支持迫害川烈这条疯狗十八族?”2023年8月,中国境外加密通讯软件 Telegram 一个有18300名网友的频道上,有人匿名发布了此项投票,最终有87%的人选择了支持。就此,川烈(化名)成为了一场网络恶趣味狂欢的主角,甚至祸延亲属。
有人把川烈的照片制作成“鬼照”,把他的五官扭曲、错位;有人把他的照片制作成黑白“遗照”;甚至有人把他亲妹妹的照片也挖出来,将兄妹合成在一起制成“结婚照”。频道管理员宣称,他已经握了跟川烈有关的32位亲属的信息。这些信息被传播到 QQ 群、短视频平台、QQ 空间、微信朋友圈,转发者配文包括:“川烈举报狗,断我们财路”、“乐子川烈,罚你九族出道”。
很快,川烈的父母、妹妹和妹夫的真实姓名、身份证头像照等信息也被公开,妹妹的生活照更被配文“妓女”、“疯狗”等。此外,一家人的手机号码被频道管理员公开在频道里,还被称为“教育热线”,各种骚扰电话和短信接踵而来,夹杂辱骂、恐吓。
川烈招惹网络“开盒”、“人肉搜索”,全因为他是一位反诈博主,经常曝光一些新型诈骗方式,并且帮助被骗的受害者挽回损失。2023年8月11日,他发布了一则“如何有效避免被开盒”的科普视频,讲述了自己被开盒的经历,以及如何通过关闭社交软件中的“手机号查找”功能来避免泄漏手机号。没想到,这条视频使他成为了开盒者们的攻击目标。
所谓“开盒”,开盒者主要通过技术手段来大规模搜索个人信息。他们通常先找到“猎物”的手机号,以此查询其户籍信息,进而获取其家人的信息和联系方式。面对无尽的骚扰,川烈试图通过法律维权,但因为无法确定开盒者的真实身份,案件进展缓慢。
根据川烈提供的线索,《北青深一度》记者展开卧底调查,接触了几位开盒者,向对方提供了自己的一个社交账号。支付80元后,开盒者发来了账号绑定的手机号码;再支付125元后,开盒者进一步“打开”了手机号码绑定的身份证信息。有开盒者坦言:“开盒考验的是技术,更是渠道。”
与朱令最后的告别
出品:凤凰 WEEKLY
朱令去世的那天恰逢冬至。管子是一根一根从她身上撤掉的,最后拿掉的是连着脖子和呼吸机的那一根——她的气管自2011年切开后就没再合上,她因此也没再说过话。这是清华学妹赵婷(化名)第一次见到这根管子离开朱令的身体:“觉得她在那一刻终于得到了自由,不用再劳苦了。”
朱令的告别仪式定在12月24日中午12时在八宝山举行。她的父亲吴承之解释说,更早的时段没能排上,只好定在了12点:“也挺好的,冬天了,12点蛮暖和的。”
朱令是“清华铊中毒案”的受害者,该案是中国最引人关注的悬案之一。朱令原本在清华大学化学系读大三,1994年和1995年先后两次被投以重金属元素铊,毒素入侵她的大脑、神经系统、消化系统等,造成终身残疾,再也没法发出声音,智力也退化到了孩童阶段。尽管警方一度确信朱令的同宿舍室友孙维是案中的唯一嫌疑人,案件却不了了之,悬疑至今。根据公安部后来回复媒体,1997年10月23日北京市委政法委曾召开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市检察院、市公安局“三长会议”,会议认为鉴于直接证据不足,案件继续侦查难度大,最终“经中央领导同志批示,结办此案”。
《凤凰周刊》持续关注“清华铊中毒案”,这一次也记录了家人和朋友们与朱令告别的几个瞬间——父亲吴承之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朱令的额头,脸上带着笑容;母亲朱明新穿着毛衣和塑料拖鞋,在寒夜里目送朱令远去。
早在上月,朱令病危的消息传出,《凤凰周刊》发表了专题报道《朱令,人生五十》,回顾了这一起案件,还了解了朱令及其父母的现况。报道发表之后,又有一些曾经和朱令有过交集的人主动联系,想要讲讲他们记忆中的朱令,包括朱令早期的古琴老师李蓬蓬、中学同学陈杰浩等。
12月23日,由朱令的清华校友张黎利管理的公众号“朱令我们在一起”于发布了朱令离世的消息,连发了数十次“悲愤交集”。张黎利决定,以后每年朱令的生日和忌日,都要继续记录:“没有证据了,法律上已经没办法了,只能让历史将这件事完全记录下来。”
朱令的父母亲已经年过八旬。“朱令熬了将近30年,都没等到铊中毒案在法律上的真相,也没等来一句道歉,叔叔阿姨能不能等到?大家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我能等来(道歉)。”张黎利说。
寻找泰国瑞幸背后的神秘老板
出品:中国企业家杂志
早在2020年12月,“瑞幸咖啡”在泰国曼谷的首店开业。当地的“瑞幸粉”兴冲冲地赶去“打卡”,不少人却失望而归,因为新开的“瑞幸咖啡”既没有王牌饮品生椰拿铁,也没有广受欢迎的陨石拿铁。顾客们很快发现,泰国“瑞幸咖啡”标志的那只鹿角,怎么反了个方向?
今年12月,“泰国瑞幸向中国瑞幸索赔100亿泰铢”冲上话题热搜,引爆了舆论。据媒体报道,瑞幸咖啡(泰国)有限公司属于泰国皇家 50R 集团旗下,而 50R 集团于19日正式向泰国法院提交诉讼,要求法庭判决中国瑞幸赔偿经济损失100亿泰铢,并且已获法院受理。
不过,在中国做了多年公司和金融业务律师、现已旅居泰国的方明(化名)对《中国企业家》杂志形容,“泰国瑞幸”有泰国皇室背景这种说法“太离谱了”。方明认为,泰国皇室在泰国地位很高,受宪法保护:“泰国皇室投资的都是像泰国最大的银行——泰国汇商银行这样的企业,根本不可能去‘碰瓷’瑞幸咖啡。”
另有媒体引述泰国安全部门相关人士称,泰国军方没有任何私人公司,也不会投资任何公司。媒体还提到,“泰国 Royal”这个词在当地商务厅是开放注册的,任何企业都可以注册,所谓“泰国瑞幸”有皇室背景更不可能。
网络上流传较广的另一个说法,是泰国瑞幸的老板“居然是个中国人”。《中国企业家》联系上一位自称是泰国瑞幸股东的华裔人士,对方称“(泰国瑞幸)法人是泰国人,其他股东中,既有泰国这边的华裔,也有泰国人”。
有消费者指出,泰国瑞幸门店一般会有泰文和中文两种语言的标语,一些标语颇有意思,譬如“非瑞幸咖啡客户会员停车不消费,拜佛都不灵”。方明认为,这一类标语在泰国人看来会莫名其妙,其实是博中国人好感的把戏。他还指出,泰国人大多不知道瑞幸,而泰国瑞幸其中一家店就开在以中国大使馆为中心的周边区域,到泰国的许多中国游客喜欢住在那一带,华为等中国企业也聚集中那。他断定,泰国瑞幸做的是中国游客或居住在泰国的中国人的生意,“意图显而易见”。
泰国瑞幸背后的神秘老板究竟是谁?中国瑞幸又将如何应对这一起天价赔偿官司?《中国企业家》的这篇报道,结合专家、消费者的说法,以至商业调查资讯、过往案例等,尝试分析这些问题。
潜在致毒与安全隐患:化学实验室中“隐秘的角落”
出品:北青深一度
周六晚上9点半,陈智博(化名)终于结束了一周的实验工作,收拾好放在“休息区”的物品,准备离开实验室。在他身前的书桌上,电脑、书本、水杯、电风扇等生活和学习用品满满当当,而在他身后不到两米的地方,一排排实验台上堆满了化学试剂和实验仪器,有的仪器还在运转。
去年9月,陈智博进入中国南部某家化学研究所的国家重点实验室,成为有机合成方向的一名研究生。自此,跟具有潜在致癌性或神经毒性的甲苯、硅胶、氘代氯仿等化学试剂打交道,成为了他的生活常态。第一次进入实验室时,他已经对休息区跟实验台的短距离觉得“挺奇怪的”。“但是后来也习惯了,”陈智博说服自己:“这些危险和课题能不能做出来相比,微不足道。”
11月初,网络上流传开消息——在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乳腺肿瘤中心实验室工作或学习过的三名人员在一年之内先后罹患癌症。由此,实验室安全问题再度引起各大高校、研究所的实验人员,以至网络和公众的广泛议论。
长时间接触有毒试剂,到底对实验人员身体有没有损伤?关于这个问题,似乎不到损伤显露的那一刻,没人能给出准确说法。
对于化学试剂毒性可能带来的隐患,研究所里并没有成体系的安全培训和演习。事实上,陈智博一直也从未学习过如何处理试剂泄漏。他告诉《北青深一度》记者,自己第一次经历的泄漏事故是在本科,当时有一位师妹打碎了一瓶酸性溶液,整个实验室对此束手无策,只能向实验经历更丰富的师兄求助。然而,师兄的应对方法也不过是拿卫生纸把泄漏的试剂擦干净,再把打碎的试管扫走。
陈智博记得,他第一次经历泄漏时很紧张,但现在回看“这个事情太小了”。他表示:“现在研二了,经历的比较多了,这简直不是个事,太平常了。本科的那次泄漏,我们连老师都没有报告。”
2023年2月,中国教育部办公厅印发《高等学校实验室安全规范》,再次明确高校实验室安全责任。然而,多位实验人员告诉《北青深一度》,在他们所属的实验室里,相关细则依旧没有“落地”。
涿州图书人,还没走出那场大水
出品:极昼工作室
2023年夏天,中国河北省涿州市经历了突如其来的洪水。涿州市作为中国图书出版业库房重镇,洪水冲走的不仅有一个家庭积累了廿年的家当,还有再也找不到的绝版书籍,以及这些书卷记载的故事。
纸上声音书店的老板闫冰在这一次洪灾中实际损失1300多万元人民币。除了金钱损失,更让他耿耿于怀的是之前从两位老教授那里取得的一些藏书。老太太当时搬家,不舍得卖藏书,毕竟这些书跟了她一辈子,其中一些还是她父亲留下来的——她父亲留过学,文革前就把一部分书埋在院子里,没过多久抄家的就来了;风波后,他们把书挖出来,给每本书都包了书皮,写上书名,字迹清秀整洁。闫冰当时对两位老教授说,这些书在书店里展示,摆在旧书架上恰到好处,两老就说要把书都送给他。
收书当天,闫冰给两位老人跟书拍合影,两老突然哭了起来。闫冰提议干脆把书搬到新家去,两老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让闫冰把书拿走,说自己万一哪天不行了,不想这些书没有一个归宿。闫冰答应把这些书的箱子编号,老人如果想要什么书,可以找他拿。两老高兴,各自只选了一本书留念,老太太选了叶嘉莹的诗集,老爷子选了一本关于咖啡和摄影的书,其他的就让闫冰暂且带走。
“现在这些书全泡了,要是老教授找我要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图书出版业本来就紧缩的利润空间,加上洪灾造成的严重损失,让业者变得更加务实。有业者选择用较差的纸张来印刷,甚至有人决定降定内容品质。步印童书馆创始人于惠平担心,“也许有一天,大家拿着钱也很难买到好书”。
灾后,于惠平选了五种书,买纸重印,造成“加油包”。她指出,很多书友是为了支持他们而购买这些“加油包”的,至今卖出了两万多套,尽管经济回报不足洪灾损失的1%,但传递了一个信号——用心做书会被读者感知到。
从事出版廿多年,于惠平从来没把商业放在第一位,甚至有出版人隐身幕后做内容的一点清高。灾后,她不得不更加务实,过去抗拒的录视频、出镜访谈、做推广,如今成了必须做的工作,只能往前冲:“不吆喝,书可能就真的没人来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