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注:2016年2月,“每日人物”微信公号(ID: meirirenwu)上线。自此,从明星专访到平凡者故事,从社会热点事件当事人到不为人关注的普通事故中的受害者,“每日人物”用事实丰富而深入的人物报道,呈现人性的多样,传递人文关怀。在当下众媒喧嚣的时代,这种对深度报道的坚守价值与困境何在?腾讯全媒派与“每日人物”执行主编冯翔的专访提供了答案。
原文首刊于腾讯微信公号全媒派,全球深度报道网经授权转载。
原文标题:《“自我时代”缘何关注他人?每日人物执行主编冯翔:新闻是社会的刚需》
信息爆炸的时代,热点层出不穷,又转瞬即被忘记。归根结底,人们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在自我意识空前觉醒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去关注他人?
全媒派(ID:quanmeipai)邀请“每日人物”执行主编冯翔做客真爱读者群,听他谈谈人物深度报道的坚守。
意义与困境:急缺的事实与无力的记者
有人说,这个时代无比需要真相,却又对严肃新闻无比冷漠。悖论之中,深度内容生产者将何以自处,和解?还是继续叛逆?
社会需要事实
众媒时代,公共舆论场的主流是评论而非调查。无论是传统媒体的新平台还是自媒体,都在用自己的角度蹭热点、收割流量。
“这样的选择无可厚非,的确也让社会的信息选择更加多元化。”冯翔说,“但是,大家都在家里写评论,谁来提供事实?”
社会需要起码的事实,才能有基础做出价值判断。毋庸讳言,提供事实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活。“‘每日人物’资产重,耗资大,还有风险,”冯翔坦言,“新闻不是一个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过去,崔永元说“收视率是万恶之源”。新媒体时代按照流量考核,流量就是电视时代的收视率。微信朋友圈既是公共舆论场,更是社交平台。微信公众号的文章,也只有满足个人在信息方面的调性炫耀才能成为“10万+”。但新闻本身并不能展示个人调性,因此也就无法成为舆论场上最好的社交工具。
“‘每日人物’做了两年,文章阅读量可能还比不上很多大号的情感鸡汤文。”但冯翔坚持,“新闻不是每个人的刚需,但是是整个社会的刚需。”
一把剑救不了天下
“调查记者的生涯让我非常切实地感觉到这个职业自身的弊端——重复。”
几乎每一个调查记者都有过这样的感触,一篇调查报道发出后,现实反响似乎很大。但是没过几天,同样的事情又在重复发生。
纸媒时代,调查记者就像侠客一样,收到新闻线索就单枪匹马地前去解救。“一把剑救不了天下,社会环境不改变,靠那么几个调查记者是改变不了社会的。”疲于奔命,冯翔最大的感受是“无力感”。
社会需要真相和调查,却又普遍对调查记者真实的生存状况缺乏了解。全媒派往期文章《调查记者寒冬已至?仅存的175位从业者说出行业真相》就曾详细勾画调查记者的现实境遇。
“调查记者的消亡,确实是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越来越少的年轻人投入到这个行业中来。”但冯翔认为,“行业的衰亡并不能代表整个中国舆论场的悲剧。”
相反,在他眼里,记者首先就是这个信息变革时代的受益人,获取信息的渠道比以前丰富得多,不再需要跑到现场才能采访。“调查记者在变少,但大众的知情权和话语权减少了吗?恰恰相反,不减反增,甚至增加到了以前的几十倍、上百倍。”
“我们不能跟社会发展的趋势相抗衡,需要迎合这个社会的发展趋势,来想想自己应该扮演怎样合适的角色。”冯翔说,“记者是这样,深度调查也是这样。”
坚守与选择:深度调查的准则与价值
深度调查报道该如何迎合社会的发展趋势?传统媒体的价值观和方法论在新时代还能适用吗?冯翔向我们分享了他的答案。
传统记者的准则
“每日人物”的主创人员都来自传统媒体,《新京报》、《南方周末》、《中国青年报》……这群媒体人同时也继承了传统媒体的职业伦理和价值观。
“有不能说的真话,但不能说假话”、“内容和经营要严格分开”……冯翔举例,“拿我个人来说,在南方报业做了六年记者,我没有收过一个红包,也没有利用记者身份为自己获取好处。”
除了职业道德,在内容生产方面,他们也在坚持传统媒体的部分方法论。
轰动一时的江歌案开庭审理时,“每日人物”的记者在日本采访了一个星期。而对绿城保姆纵火案的受害人林生斌,他们跟踪采访了几个月。为了理解林生斌,记者专门去了林生斌常去的寺庙,访问了寺庙里的主持和僧人。
社会急速发展,信息芜杂爆炸,冯翔说,“如果你还想做到坚持原创内容,产出优质的人物报道,就必须要坚持过去的内容生产准则。”
人物采访的价值判断
如何选取采访对象?“每日人物”判断采访对象价值有两种标准:新闻价值和公共价值。
具备新闻价值的采访对象一般是公共事件中的热点人物,5月5日北京大风导致两人死亡,这两位工人在其他报道中,也许只是两个名字的存在。“每日人物”独辟蹊径,报道了这两位工人及其家人的故事。惊惧和猎奇过后,这篇报道的落脚处是对底层的人文关怀。
热点并不是选取采访对象的唯一要求,公共价值也是条件之一。“媒体不能仅仅追逐热点收割流量,还需要有不功利的价值观,有所为也要有所不为。”
一些人物天生不具备十万加的潜质,但是只有报道这些人物,才能提供对公众有益的事实。“某种罕见病患者的生存困境、无法靠自身力量获得公众关注的小人物、为了公共利益努力却不为人所知的学者专家……需要我们报道才能被公众了解的事实,就是公共价值所在。”
他们曾经关注过一群被骗走房子的老人。这群老人用毕生收入购买房产,却被骗子用公证的方式轻易骗走。冯翔说,“这篇报道原本只是出于公共价值,但触发了读者心中对于中国老龄化社会里老人权益保障的担忧心理。”
还有一篇报道采访了央视的前主持人方宏进。身为前《焦点访谈》主持人,“四大国脸”之一,这个男人在经历一系列“人设崩塌”事件之后,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公众从方宏进的故事里,可以看到非常鲜明的个人奋斗与时代的关系、个人性格与命运之间的碰撞,”冯翔评论道,“这种新闻哪怕没有很高的流量,也是有价值的。当然,最后这篇新闻的流量证明了我们的眼光。”
未来路在何方:这是一门手艺活
随着技术的发展,信息交流的层次和渠道更加丰富。“新闻作为信息产品中的一种,性价比既不是最高,也不是人们的刚需,作用就相对衰微了。”
在冯翔眼里,深度调查在中国的辉煌期最早出现于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时,深度报道还能称之为报道,而是类似于“非虚构写作”的“报告文学”。
“报告文学的功能不止是文学,也承担了新闻的功能。”社会对新闻的需求使得报告文学的作用凸显出来,逐渐发展成特稿、深度报道和非虚构写作,也成为冯翔口中“具备特殊艺术鉴赏功能”的产品。
“这个社会永远有一批人,喜欢追求深度思考,对文字有审美需求,想要弄清楚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想要独立思考和判断。对于这部分读者,深度报道就有了它的用武之地。”冯翔说,“这是一门手艺活儿,”只有坚守媒体的职业道德,利用专业技能精心打磨,才能写出具备温度和深度的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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