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听众建立联系是在播客中讲好故事的关键,但要怎么样才能做到呢?在这篇文章中,记者 Amina Boubia 访问了知名播客制作人 Siobhán McHugh。McHugh 在多个播客节目中担任制作人或顾问,其中有几个节目还获得了纽约广播节的金奖(Gold award of the New York Radio Festival)。她同时也是澳大利亚伍伦贡大学(University of Wollongong)艺术、英语和媒体学院的新闻学副教授。
当你在准备一个新的播客节目时,一般会从哪里开始?
Siobhán McHugh:播客的种类有很多,很难一概而论。我做过不少叙事类的播客,它们以调查为主题并且持续了很多集。一般来说,主题不那么沉重、但又有一些调查性质的播客会往往最受听众欢迎。
在制作一款播客节目时,我通常会从故事和人物开始。我会问自己几个问题:这个故事是关于什么?如何谋篇布局?《菲比的坠落》(Phoebe’s Fall)讲的是一个少女的死亡,但她究竟是意外死亡还是被人推下楼去?《艺术之心》(Heart of Artness)则讲的是澳大利亚原住民和非原住民对艺术的影响,还有原住民艺术的意义。最近,我还发现了一个叫《Nice Try》的播客,它是关于失败的乌托邦社区实验的。
做播客时,你需要先有一个想法,然后找到合适的人来把这件事做成。
在听众参与方面,播客与其他媒介形式有什么不同?
Siobhán McHugh:播客是关于声音的媒介,这也是它相较文字媒体的优势所在——因为它天生就是个人化的。你不能把播客和主播或嘉宾的声音分开。收听播客时,你是通过声音形成对某个人的印象,因为声音包含了感觉、语调、个性和情感,而我真的认为音频比其他任何媒介都更能表达人的情感。
当声音配上了图像,例如在观看视频时,听到声音的同时你也会关注到他/她的动作,这时,你的大脑就要分别去理解这两样东西。但当你听到一个哽咽的声音时,作为一个倾听者,你就会自然身体前倾,与那个人有身体上的联系。在听播客时,你就在脑海里创造了这种联系,你会想象他/她到底是谁,他/她的感受是怎么样的,不知不觉就会被感动和影响。这是你从一开始就需要认识到的。
你是如何在节目中表现这种亲密关系的?
Siobhán McHugh:我通常是通过采访,但必须是深入的采访、贴近内心的采访。我经常采访一个人60-90分钟,甚至不止一次的采访。采访对深度倾听非常关键,这会让别人敞开心扉。在这段时间里,你会与采访对象建立信任和亲密关系,然后在播客中你就可以重塑这种信任和亲密感——因为它们早已被录下来了。
不同于新闻学的倒金字塔模式(发生了什么、谁做的、为什么、何时、何地)。这些东西是必要的,但它们只是事实,当中并不涉及亲密关系。在播客中,我们需要有事实,但同样重要的是感觉,感觉和事实一样重要。采访时,你不仅要问别人发生了什么,还要问他们在经历这些事情时的感觉。这些感觉可以带我们回到当时的情景,给我们建立一个生动的形象。深度的播客采访与长篇文章的采访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声音的活力是非常重要的。
有什么技巧可以让这种亲密感透过音频传达吗?
Siobhán McHugh:这需要很多技巧。如果你离麦克风不够近,就会丢掉一半的亲密感。如果你把话筒放在桌子上,像文字采访那样去记录声音也是不行的。因为正是这个声音的感觉将你和你的听众连结到了一起,所以你需要把录音设备调试好。另一个贴士是:当你在录制播客时,请一定戴上耳机,如果不这样的话你不知道最后录出来的节目听起来如何。
如何发现和选择声音呢?
Siobhán McHugh:你既可以在录音的时候捕捉一些声音,也可以去特地寻找声音来辅助你的故事。我曾经采访过一个女人,当她提到她的母亲在三岁时就被人带走了,她的孙女就开始了唱歌。这是一个神奇的时刻,这个女人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个时候她停了下来,然后又继续说话。这一瞬间有着多重作用:它既是这个女人小时候的隐喻,也是她幸存下来的事实。
我总是能感觉到声音,而不仅仅是语言。在制作《菲比的坠落》时,我得知菲比曾经练习过空手道,我就立刻想到了空手道中人们踢和叫的声音。这些声音让故事变得有质感——这对于避免无聊是至关重要的。但同时它们又是真实的,你不是在伪造事实,而是在用非文学的方式想象着所发生的事。你可以把声音当做比喻来用。
对于第一次去捕捉声音的人,你会给他/她什么建议?
Siobhán McHugh:我的建议是用你的耳朵思考。把录音机当作照相机来使用。戴上耳机,在待机状态下按下“录音”按钮——因为你不是真的在录音,然后倾听周围事物是如何变化的。突然间,你能听到几张桌子外的对话,或者是树上的鸟叫,而这些声音平时你可能都没有注意到。麦克风会突然引导你听到周围的声音,你应该训练自己去寻找这些时刻。
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录音。最近我在一艘小船上,就记录下了抛锚时的声音。这是最美妙的声音,你可以在节目中使用它:例如,当水花四溅时,你可以开始说些东西。一些美妙的声音总是值得被记录下来,例如体育赛事中人群的声音——不需要是大型赛事的,小型比赛也都可以。在你的叙事艺术中,人们鼓掌和说“耶!”或“加油!”的声音可能表示着友谊或彼此支持。
主播怎样才能贴近听众呢?
Siobhán McHugh:做真实的自己。对你自己和你所做的节目都要真实。你不一定是一个声音好听的主播,可能恰恰相反,但只要它合适这个故事就行。另外,作为主播,你不是一个有权威的人。你不会想成为那种把自己看得好像很重要的播音员。播客和新闻广播完全不同,你需要是听众社群中的一员,只是在录节目的时候扮演了另一个角色。你需要和听众连结在一起,你是他们的替身。他们陪伴着你,你就像是他们的朋友,而不是老师或者专家。播客是个很人性化的东西,通过给别人展示自己是谁,来让自己变得更有亲和力,这和传统意义上的记者很不同。
你有没有什么贴士可以让主播听起来更真实?
Siobhán McHugh:保留所有的原始录音数据,例如那些主访谈之外的那些小场景——这些元素现在在播客中非常重要,因为它们能让你听起来更自然。例如,在我们真正开始这次采访之前,先来谈谈海洋。有时候,当你介绍某个人的时候,可以插入一些背景音。例如你可以说:“我今天在澳大利亚和Siobhán McHugh谈话……”但你同时可以听到我在背景说:“真遗憾,外面的天太黑了。否则我会带你去外面看大海。”
当你在准备一个叙事类播客时,你可以在过去的路上就开始录音了。如果你是坐上车去采访,你可以把车的声音都记录下来。这些声音素材可以成为节目中的一个标点,一个巨大的变化之间的过渡场景,它打破了两段之间的隔阂。
再有就是把你的节目给其他人听,让他们真实地告诉你在哪里感到无聊;还有就是听一些优秀的播客。这里有我们在《RadioDoc Review》撰写的评论,这是一本我为它无偿工作的杂志。听听看这些播客,找到它们如何与你产生共鸣,以及思考他们所用的方式又能怎样应用到你的故事上。
你如何让播客听起来更自然?
Siobhán McHugh:我会写脚本,但我会让它们读起来感到非常自然。你是为耳朵而写,你为耳朵写的和为眼睛写是不一样的。即使有脚本,我有时也会让团队里的某个人在脚本中即兴发挥一下。脚本是故事的一层,但你可以去发挥它,特别是当有两个主播在谈话的时候。脚本如果有效,那很好,如果无效,就把它扔了。你要有心理准备的是,你所写的很多脚本都是无效的。
在某种程度上,这很复杂,就像拍电影一样。我写过一篇文章,叫《播客的黑幕:用音频讲故事需要艺术、技巧和大量时间》。有时我可能一整天都在调整音频素材的顺序,而当忙了一整天后,我决定放弃之前所做的调整。8小时的工作,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要知道一个节目的音频顺序有多好,每次你都要放一个新的混音,一个不同的层,且必须实时聆听。我通常会先屏蔽人声部分,只处理其他的音频素材。
在做播客的过程中,你觉得最好的部分是什么?
Siobhán McHugh:你可以从中获得乐趣。在创作《艺术之心》(Heart of Artness)的时候,我不小心摔断了腿。我拄着拐杖在家里客厅里做了几个星期的播客,但我并没有浪费这一点,而是把它带到了故事里。在有一集中,我请来了录音工程师,他问我的腿怎么了,我就讲了我的狗在公园里和另一只狗厮打起来,然后另一只狗扑向了我。当我向录音工程师讲这件事的时候,我的狗又在叫,我把这些都录了下来,然后对我的狗说:“哦,你现在知道对不起我了!”这就像是一个后脚本(post-script)。
播客最大的解放,是它可以让你随心所欲地做你想做的事,但请注意,这并不意味着自我放纵。节目需要真实,但不要用你早晨起来后的每个愚蠢的细节来烦别人。我知道我们有关于客观性的争论。我一直相信:要平衡,而不是要客观,因为我们天生就有观点。在播客里,你已经是一个角色了,这是你无法控制的。所以你最好开诚布公,大胆说出你的想法、你是谁,即使只是些像这样的话:“我无法继续,除非我喝到我的晨间咖啡”——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信息,但它是有机的。
你对听众的了解有多少?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是谁的呢?
Siobhán McHugh:播客听众正在展示他们和广播听众的不同。他们觉得自己对播客投入了很多时间精力,而且觉得自己与播客主播的关系比与广播主持人的关系更亲密。与听众联系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通过社交媒体,社交媒体同时也是一种让听众彼此联系并进行讨论的方式。
更高阶一点,你可以考虑举办一场线下活动,哪怕只是25人在当地的咖啡馆聚一聚。听众好像都很乐意参加这样的活动,因为在听同一个播客的人们已经有了许多相同的兴趣。Radio Ambulante 在这方面做得很好,他们的制作人从和人交谈中获得了很多灵感,同时也为自己的播客做了宣传。这是一个良性循环,你也可以把你获得的反馈作为番外篇,放到某的一期的播客节目中。
作者 Amina Boubia 曾是Dîn wa Dunia杂志的专栏作家,她是巴黎政治学院的政治学博士,研究领域是伊斯兰世界。